第二卷 讲故事 第三章 牧师的故事(第4/13页)

“不准发酒疯,”司机说,“如果你撒野,我就把你扔到十字布朗克斯高速路的正中间。向上帝发誓我会的。”

灰狗巴士到达波特主干道之前,卡拉汉先生已经喝醉了。但是他没撒野;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等着下车。他下了车,加入了荧光灯下的早晨六点钟的人流之中:吸毒的人,开出租车的人,皮鞋锃亮的小伙子,十块钱就跟你走的姑娘,打扮成女孩、五块钱就跟你走的男孩,挥舞着警棍的警察,拿着晶体管收音机的卖大麻的家伙,还有刚从新泽西来的蓝领工人。卡拉汉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喝醉了但还是很安静;挥舞着警棍的警察们懒得看他第二眼。波特主干道的空气里弥漫着香烟、驾驶盘和尾气的味道。进站的巴士轰轰地响着。这里每个人看上去都有一种突然如释重负的表情。在白色荧光灯冰冷的光芒下,他们看上去都像死人一样。

不对,他想,然后朝写着此处过街的牌子走去。不是死人,不对。是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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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埃蒂说,“你参加过战争吧,对不对?希腊,罗马,还有越南。”

尊者开始讲故事的时候,埃蒂曾盼着他随便讲个大概,快点讲完他们好去教堂里看看到底那里藏了个什么东西。他没想到自己会被触动,更不用说震惊了,但事实上是这样的。卡拉汉知道埃蒂以前认为没有别人能体会的东西:纸杯在人行道上滚动时的伤感,煤气罐上的话让人感到的无望和沮丧,天亮之前人们眼睛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有些时候你不得不去承受这些。

“战争?我不知道,”卡拉汉说。然后他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是的,我想是这样的。纽约的第一天我是在电影院里度过的,第一个晚上则待在华盛顿广场公园。我看到别的无家可归的人用报纸把自己裹起来,我也照样那么做了。这里有个例子让你们看看我的生活——生活的质量和生活的方式——似乎在丹尼尔·克里克的葬礼那天就改变了。你们不能立刻就理解,但请耐心听我说。”他看了看埃蒂,微笑着。“别担心,我的孩子,我不会花一天时间讲故事的。甚至不会花上一个上午。”

“你尽管照你喜欢的方式讲下去吧。”埃蒂说。

卡拉汉笑了。“说谢啦!啊,说多谢啦!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用《每日新闻》裹着上半身,那张报纸的头条是希特勒兄弟在皇后街袭击居民。”

“哦,我的天啊,希特勒兄弟,”埃蒂说,“我还记得他们。一对弱智。他们痛揍……谁呢?犹太人?黑人?”

“二者都有,”卡拉汉说,“而且还要在他们额头上刻上‘卐’。他们没来得及在我额头上完成。这是件好事,因为刻完之后,他们盘算的事远不是把你打一顿那么简单。这是好几年之后我重回纽约时候的事了。”

“万字符,”罗兰说,“就是我们在河岔口附近发现的那架飞机上的标记?那架里面坐着大卫·奎克的飞机?”

“嗯——啊,”埃蒂说,他用靴子头在草地上划了一个“卐”。草几乎马上就弹起来了,但是罗兰仍然看清楚了,是的,卡拉汉额上的那个疤痕本来会是个“卐”的。如果那两兄弟完成了的话。

“那天是一九七五年十月末,”卡拉汉说,“希特勒兄弟还只是我睡觉时裹在身上的报纸头条。第二天我在纽约的大街小巷里游荡,拼命遏制自己想要喝一杯的冲动。我的身体还有一部分想要反抗而不是喝酒。我想尝试,想赎罪。与此同时,我可以感觉到巴洛的血在我体内活动着,越来越深地潜入了我的身体。整个世界散发出与往常不同的味道,而且不是什么好的转变。世界看上去也不同了,也不是看上去更好。他的味道又爬回了我的嘴里,是一种死鱼或者腐坏的葡萄酒的味道。

“我不指望得到救赎。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但不管怎么说,赎罪跟救赎并无关联,也跟天堂没有关系。赎罪是今生在这世上清洁你的良心。而且你不能喝酒。甚至在那时,我也没把自己当成酒鬼,但是我确实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把我变成了吸血鬼。假如太阳升起烧着了我的皮肤,或者我开始盯着女士们的脖子看,那么我就是吸血鬼了。”他耸耸肩,然后笑了。“或许还有绅士们的脖子。你知道人们对于牧师的说法;他们说牧师就是一群东游西荡,把十字架在别人面前瞎晃的同性恋。”

“但你不是吸血鬼。”埃蒂说。

“连第三类都不是。不是吸血鬼,只是个不干净的东西。不属于任何群体。被放逐了。我总是闻到他的恶臭,总是看到吸血鬼才能看到的世界,在灰色和红色阴影下的世界。有好多年,红色是我惟一能看到的亮色。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片模糊。

“我记得我当时是在找人力办公室——你知道吗,就是那种给人介绍短期体力活的公司?那些日子我还是很结实的,当然也年轻得多。

“我没有找到人力。我找到的是一个叫家园的地方。那地方位于第一大道和第四十七街,离联合国总部不远。”

罗兰、埃蒂和苏珊娜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管家园是个什么东西,它离空地只有两街区远。只不过那时候还不是空地,埃蒂想。在一九七五年的时候还不是。在一九七五年,那里还是汤姆与格里的风味熟食店,晚会大盘是我们的特色。他突然希望杰克现在在这儿。埃蒂想如果那孩子在这儿,他很可能激动得又蹦又跳了。

“家园是什么样的商店?”罗兰问。

“家园根本不是商店。是一个收容所。酒鬼收容所。我不能肯定它是曼哈顿惟一一家,但是那样的收容所非常少。我那时对收容所并没有多少了解——只是从我任职的第一个教区稍微知道一点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知道了很多事情。我是从两端来了解这个系统的。有一段时间,我是那个早上六点钟给大家盛汤、晚上九点给大家分发毛毯的人;也有一段时间,我是喝汤、睡在毛毯下的那个人。当然了,先得接受头上有没有虱子的检查。

“如果闻到你嘴里有酒味,有些收容所根本不让你进去。而有些收容所是只要你宣布自己上次喝酒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就可以了。还有一些地方——很少几家——就算你烂醉如泥也会收容你,只要他们在门口搜你的身,没收你身上藏的所有的酒就行。那之后,他们就会把你和其他醉醺醺的人关在一间房子里。就算你改变了主意,也不可能溜出去买酒;而且就算你出现幻觉,看见墙缝里爬出虫子来,你也不会吓着那些没你醉得厉害的室友。那房子里不关女人;她们被强暴的可能性太高了。这是为什么死在街上的无家可归的女人要比流浪汉多的原因之一。这是鲁普以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