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冬(第2/6页)

“那我去睡了。”他说,溜出房间。

云雀夫妇、铁匠妻子荻琪,和村里其余朋友,整日川流不息来传送及听取消息,完全如格得所料。她发现有他们陪伴让她重新振奋,将她一点一滴带离如影随形的昨夜恐惧,直到她可以让事情过去,不再当成正在发生、会不停发生在她身上。

瑟鲁也必须学会这点,她想,不仅是一夜的经历,而是她的一辈子。

别人离去后,她对云雀说:“我最气不过自己的是,我太蠢了。”

“我早就告诉你要把房门锁好。”

“不是……也许……就是这样。”

“我懂。”云雀说道。

“但我是指,他们在这里时,我可以跑出去找香迪和清溪,或许我可以带着瑟鲁逃。或许我可以跑到棚舍,自己抓起草耙或修剪苹果树的树剪——它有七呎长,剪锋像剃刀一样锋利,我保养得像火石在时一样好。我为什么没那么做?我为什么束手无策?为什么只把自己反锁,却一点用也没有?如果他……如果鹰不在这里……我只是把自己跟瑟鲁困在屋内。我后来终于抓着屠刀走到门口,对他们大吼。我那时半发狂,但这样也吓不走他们。”

“我不知道,”云雀说:“的确很疯狂,但也许……我不知道。你除了锁上门外,还能如何?但我们一辈子好像都在锁门。这就是我们住的房子。”

两人环顾石墙、石地板、石烟囱、厨房里阳光四射的窗户,在橡木农庄,农夫火石的房屋。

“他们杀害的那女孩,那女人,”云雀说,以敏锐的神色看着恬娜,“她也一样。”

恬娜点点头。

“他们其中一人告诉我,她怀孕了。四、五个月大。”

两人同时沉默。

“受困。”恬娜说道。

云雀往后一靠,双手放在覆盖壮硕大腿的裙子上,背脊挺直,姣好脸孔严肃。“恐惧,”她说道,“我们这么怕的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让他们告诉我们,我们在害怕?他们怕的又是什么?”她拾起原本缝补的袜子,在手中翻转,沉默。终于她问道:“他们为了什么怕我们?”

恬娜纺线,没有回答。

瑟鲁跑进屋内,云雀迎接她:“我的亲亲来了!来给我抱一下,我的亲亲小乖!”

瑟鲁匆匆拥抱她。“他们抓到的人是谁?”她以嘶哑平板的声音问道,眼光从云雀移向恬娜。

恬娜止住纺轮,缓缓开口。

“一个是悍提,另一个男的名叫砂格。受伤的人叫黑克。”她直视瑟鲁,看到那丛火焰,疤痕泛红。“他们杀死的女人,好像叫赛妮。”

“赛妮妮。”孩子悄声道。

恬娜点头。

“他们杀死她了吗?”

她再度点头。

“特波说他们来过这里。”

她三度点头。

孩子环顾房间四周,如同她们方才所做,但她表情完全不屈从,她看不见任何墙。

“你们会杀死他们吗?”

“他们可能被处以吊刑。”

“处死?”

“是的。”

瑟鲁点点头,有点漠不关心。她又走出屋子,到井屋边重新加入云雀的孩子们。

两个女人一言不发,纺线、补衣,沉默坐在壁炉边,在火石的房子里。

良久,云雀说道:“那个家伙,就是那个跟踪他们来这里的牧羊人,他怎么样了?鹰?你是这么叫的?”

“他在里面睡觉。”恬娜说,头朝屋内深处点了一下。

“啊。”云雀说。

纺轮呼噜噜转。“我以前就认得他了。”

“啊。是在锐亚白那边,对不对?”

恬娜点点头。纺轮呼噜噜转动。

“要跟踪那三人,还在漆黑中用草耙攻击,可要点勇气。他,不是个年轻人吧?”

“不是。”一会儿后,她续道,“之前他生了病,还需要工作。所以我叫他从山上下来,告诉清溪让他在这里干活。但清溪认为还可以自己来,所以叫他去热泉上面,做夏天的牧羊工作。他那时正从山上回来。”

“看来你想把他留在这边,是吧?”

“如果他愿意。”恬娜答道。

又一群人从村里来到橡木农庄,想听听葛哈的叙述,告诉她他们在这场大追缉中的角色,看看那柄草耙,比对四根长铁齿跟黑克那家伙绷带上的三个血点,再回味一遍。恬娜乐得迎接夜晚到来,把瑟鲁叫回屋内,关上门。

她举起手,要拴门,放下手,强迫自己离开,任由它未上闩。

“雀鹰在你房间里。”瑟鲁告诉她,从凉室拿着鸡蛋回到厨房。

“我本来要告诉你他到了……对不起。”

“我认得他。”瑟鲁说,一面在储物室里洗脸洗手。格得睡眼惺忪、满头乱发走进厨房时,她直接走向他,举起双手。

“瑟鲁。”他说道,抱起她,搂近。她紧抱住他片刻,然后抽开身子。

“我会《伊亚创世歌》的开头。”她告诉他。

“要不要唱给我听?”他再次向恬娜望了一眼,寻求许可后,坐在壁炉边惯常的位置。

“我只会背诵。”

他点点头,等待,表情颇为严肃。孩子说道:

自无而有,

自始而终,

孰能知悉?

夫近而为退,

凡人不知其道也。

永归万物中,

至寿者,守门者,兮果乙……

孩子的声音像刷过铁皮的铁刷,像枯叶,像嘶嘶燃烧的火焰,一直念到第一诗节终结。

是以,光明伊亚升于浪沫。

格得简洁有力地点头嘉许:“很好。”

“昨晚,”恬娜说:“她昨晚才背的。感觉像是一年前的事了。”

“我还可以继续学。”瑟鲁说道。

“你会学到的。”格得告诉她。

“现在请先把挤压器洗干净。”恬娜说,孩子听从。

“我该做什么?”格得问。恬娜迟疑一会儿,端详他。

“我需要装满水壶,烧开水。”

他点点头,提着水壶走到帮浦边。

三人做好晚餐、吃完、清理。

“再把你背过的《创世歌》背诵一次,”格得在壁炉前对瑟鲁说:“然后我们从那里继续。”

她跟着他背诵一遍第二诗节,跟恬娜背诵一次,然后自己背诵一次。

“上床了。”恬娜说道。

“你没跟雀鹰说王的事。”

“你告诉他。”恬娜说,对这个拖延的借口感到好笑。

瑟鲁转向格得。她的小脸,伤疤与完整的两边,失明与正常的双眼,极为专注热切。“王搭船来。他有柄长剑,他给了我一只骨头海豚。他的船在飞,但我那时生病,因为悍提碰到我。王摸了那里,印记就不见了。”她秀出圆润纤细的手臂。恬娜睁大眼睛,她完全忘记那个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