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冬(第4/6页)

因为云雀并未透过牧人、雇工、寡妇的男人等字句检视鹰,而是直接看到他本人,所以她发现许多不解之事。他的自尊与简朴不输她认识的其余人,但在特质上些许不同。他有某种硕伟之处,她想,当然不是身高或胖瘦,而是在其灵魂及心灵。她对亚薇说:“那人并非一生都与山羊共处。他对世事的了解比对农庄还多。”

“我认为他是个受诅咒,或因某种原因而丧失巫力的术士。”女巫说:“这种事有可能发生。”

“啊。”云雀说道。

但来自浮华世界及皇宫宝殿的“大法师”一词,用在橡木农庄上的黑眼灰发男子身上,又显得太崇高伟大了些,因此她从来没做此联想。如果她曾想过,就绝不可能如此轻松与他相处。连他曾经可能是个术士这点,都让她颇不自在,名称扰乱她对本人的印象,直到她再次亲眼见到他。他正攀坐在果园里一株老苹果树上锯除死木,她朝农庄走来时,他大声招呼。他的名字很适合他,她想,这样栖息在树上。她朝他挥挥手,带着微笑继续前行。

=奇=恬娜没忘记羊皮外套下、壁炉旁地板上的问题。时间在这间被冬季锁闭的石屋中,十分甜美惬意地流逝,不知几天或数月后,她又问了一次。“你一直没告诉我,”她说,“你怎么会听到他们在路上谈话。”

=书=“我想我跟你说过。我听到有人从我后方来时,躲到路旁。”

=网=“为什么?”

“我当时只身一人,而且我知道那附近有几个强盗集团。”

“当然是……但他们经过时,黑克正好谈到瑟鲁?”

“我想,他说的是‘橡木农庄’。”

“这都很合理。只是,看起来太巧了。”

他明白她并非不信他的话,向后倚躺,等待。

“这就是会发生在巫师身上的那种事。”她说道。

“也会发生在别人身上。”

“也许吧。”

“亲爱的,你该不会是想要我……重操旧业吧?”

“不是。压根儿不是,这样就太不聪明了。如果你是巫师,你还会在这里吗?”

两人正躺在宽大橡木床上,满覆羊皮及羽毛被,因为房间里没有壁炉,当晚除了落雪,又降硬霜。

“但我想知道这件事:除了你称为‘力量’的东西外,还有些什么?也许先于力量?或力量仅为某件事物的表现方式之一?就像欧吉安有次谈及你时说道,你在承袭任何智识或训练以成为巫师前,就已是法师了。天生的法师,他说。所以我想,拥有力量之前,必先拥有容纳力量的空间。一处等待填满的空无。而这空无愈大,则可填入愈多力量。但如果从未得到力量,或者被夺取、被送出,则空无依旧在。”

“那处空无。”他说道。

“空无只是一种说法,也许不正确。”

“潜力?”他说,然后摇摇头。“能变成、成为某种事物?”

“我想你会在那条路上,时机正好、地点也正好,就是因为如此,因为那是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没让它发生,你没促成它发生,它并非因你的‘力量’而发生。它发生在你身上,只是因为你的……空无。”

须臾,他说:“这跟我年轻时在柔克学到的意念类同:真正的法术在于‘为所当为’。但这又更进一步。不只是‘为’,而是‘被作为’……”

“我认为不只这样,应该比较像是真实作为的发源。你不是来救了我一命、不是将耙子刺入黑克吗?那的确是‘作为’,为所当为……”

他又陷入沉思,最后问她:“这是你还是护陵女祭司时被授与的智慧吗?”

“不是。”她小伸懒腰,望入黑暗。“阿儿哈被教导:要拥有力量,就必须牺牲,牺牲她自己,还有别人。是一项交易,付出才有所得。我无法说这些话不对,但我的灵魂无法存活在那狭隘地方——以物易物、以牙还牙、以死还生……在那之外,更有一种自由。在给付、报答、赎偿之外;在一切交易与平衡之外,有一种自由。”

“‘道也’。”他轻声说。

那晚,恬娜做了梦。她梦见自己看到《伊亚创世歌》中的道。是扇小窗,镶着扎结、雾白、厚重的玻璃,低低嵌在海上一座老屋的西墙上。窗户紧锁。她想打开窗户,但需要一个字,或一把钥匙,是被她遗忘的事物,一个字、一把钥匙、一个名字,少了它便开不了窗。她在逐渐缩小变暗的石屋搜寻,直到发现格得正搂着她,想唤醒、安慰她,说:“没事了,亲爱的,一切会没事的!”

“我逃不掉!”她呼喊,牢牢攀附他。

他抚慰她,手轻顺她的头发,两人向后倚躺,他悄声道:“看。”

古老的月亮升起,照映落雪的白耀光芒反射入屋,因为即便如此寒冷,恬娜依然不愿关窗板。悬浮的空气处处迷蒙泛光。两人躺在阴影下,屋顶仿佛只是一层薄纱,笼罩他们,隔开彼端无边、银白、宁和的光海。

今年弓忒有个多雪、漫长的冬,也十分丰收。人畜都有食粮,所以除了吃喝保暖外,没事可做。

瑟鲁已会背全篇《伊亚创世歌》。她在日回那天诵读“冬颂”与《少王行谊》;她知道如何捏馅饼皮、用纺轮、做肥皂;她知道露在雪地上所有植物的名称及功用,还有许多草药及口传民俗之事,全都是格得跟着欧吉安短暂习艺,以及在柔克学院度过的漫长岁月中,装进脑袋里的知识。但他没将符文书或智典从壁炉柜上拿下,也未教导孩子创生语的只字片句。

他与恬娜讨论此事。她告诉他,她试图教瑟鲁一个字:“拓”,随即中止,因为感觉不对,虽然她不明白为何有此念。

“我以为或许因为我从未真正说过这语言,从未在法术中用它。我想,或许她应该向真正说创生语的人学习。”

“没有这种人。”

“也没有这种女人。”

“我的意思是,只有龙将它当母语使用。”

“它们是学会的吗?”

骤然面对这问题,他迟迟没有回答,显然脑海中忆起所有他曾听过或知道的,关于龙的知识。“我不知道,”他终于回答,“我们了解它们些什么?它们是否像我们一样,母传与子,长传与幼?或者像动物一样,教导某些事,但绝大部分都是生而知之?我们连这点都不知道。但我猜想,龙跟龙语,两者为一,是同一的存在。”

“而它们不说别的语言。”

他点点头。“它们毋须学习,”他说,“它们便是语言。”

瑟鲁进厨房。她的工作之一是确保柴火盒随时填满,她忙着做事,裹着短羊皮外套,戴着帽子,在厨房及柴房间来回。她将满怀木柴抛入烟囱角落旁的盒子,重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