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忘忧香(第4/17页)

小朵心灵手巧,模样儿俊俏,又结实能干,提亲的媒婆几乎踢破门槛。刚开始小朵还反对,声称自己年岁还小,不想出嫁,却捱不过她爹哭天抢地绝食装病,只好随他去了。来提亲的虽多,但多为农户,即便是家境殷实的,也与小朵爹的要求相距甚远。就这样挑挑拣拣了几个月,小朵爹最终看上了住在城里的张富贵。

张富贵居住在洛阳城中最东北角的通远坊,虽然位置偏僻,但仗着祖上留下的十几间祖屋,自己倒腾些小生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最关键的是,张富贵父母已经过世,又无兄弟姐妹来跟他争分家产,小朵爹对这个甚是满意,特别是听张富贵探着长脑瓜子笑嘻嘻称“以后您就是我的长辈”时,心中的小算盘更是拨得哗啦啦直响。

这次小朵同他逛元宵灯会,便是得到小朵爹许可的。小朵爹眼见小朵对张富贵不待见,便想制造些机会让他们俩多熟悉熟悉。张富贵虽然心地不坏,但俗气得紧,这一路走来丑态百出,弄得小朵如坐针毡。

好容易张富贵走了,小朵和胡十一却相对无言。小朵走到洛水堤岸,看一棵大柳树后相对僻静,便走过去斜靠在栏杆上,凝视着镜子一样的冰面,秀眉微蹙。胡十一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双手在全身上下摸了一遍,从怀中拿出从闻香榭购进的香粉,递给小朵道:“给你的。”

小朵默默接过,攥在手中。玉瓶上还留着他的体温,暖暖的。

胡十一热切道:“打开看看。”

小朵听话地打开,放在鼻子下一嗅,低声道:“这香粉很贵吧?这么细腻。”

胡十一一张黑脸笑得如同开花了一般,道:“这种香粉才配你。”

小朵羞涩一笑,双目含情,甚是动人。

胡十一搓着双手,沉声道:“小朵,我想好了,过了正月我就再去提亲,你爹有什么要求我都尽量满足他。”

小朵脸上笑容消失,紧张道:“不可!我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顽固起来谁也劝说不动。如今好不容易他对我盯得松了些,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

胡十一不安道:“唉,我听说那个张公子……”偷偷看看小朵的脸色,接着道:“那个张公子说,过了正月就来下聘。”

小朵急道:“你是不信任我还是怎的?这件事我来处理。”

胡十一嗫嚅道:“不是不信任,是你爹他……要是同意了,怎么办?”

小朵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玉瓶,愤愤道:“好歹还有一死呢,我就不信,我爹能将我逼死?”

胡十一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可不许胡说!什么死呀活的?”

小朵见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反倒笑了,娇嗔道:“人家说说而已。你又大惊小怪。”

胡十一讪讪地松开手,两人欣赏着洛水两岸的景色,偶尔趁人不备偷偷地牵下手,看到有人来了又慌忙地松开,再偷偷相视一笑。

转眼见时辰不早,小朵要赶紧回去了。这里离上东门尚远,两人不敢公开在大街上并肩而行,胡十一帮小朵叫了车,自己却打算走着回去。看着胡十一满眼爱怜,小朵深吸了一口气,道:“胡哥,你放心,我会找个机会告诉我爹。”

※※※

小朵回到家里,已经午时。家里冷锅冷灶,娘去拜神还未回,弟弟也不知到哪里疯跑去了,爹正躺在炕上小憩。一见小朵回来,顿时哼哼起来,捻着嘴角的一撇小胡子呻吟道:“哎呀,我这一到冬天,浑身都疼啊。”小朵闷头想着心事,一边思量着如何开口提胡十一的事,一边围上围腰,端起面盆去舀面粉和面。

小朵爹偷眼看小朵心不在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便猛咳了几声,手捶着胸口道:“人家养女享福,我养闺女气人!死了都没人管呀!”

小朵无奈,回身局促道:“爹,您怎么啦?”

小朵爹嘿嘿笑了几声,猛地直起了腰,故作神秘问道:“咋样?张公子人不错吧?爹还能害你吗?听爹的没错!爹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呢,不会看走眼!他没有爹娘,你嫁过去也省得受公婆的气;张公子人好,说了你一过门就给你当家,所有的花销你说了算!你看咱家这样子,你弟他也出不动力,全指望你呢……”唠唠叨叨个没完。

小朵烦闷,打断他的话道:“大中午的,您不饿吗?”

小朵爹神态瞬间委顿了下去,又摆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将身边的被子掖了掖,吸溜着鼻子自怜道:“可怜啊,爹我为了让你玩好,已经午后了还没吃饭哪。”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捂着胸口慢慢躺下。

〔四〕

小朵爹本身十分精明的人,哪里看不出小朵的小心思,但他从不说破,每当小朵郑重其事要开口时,他便开始哼哼哈哈地呻吟,并历数他养大小朵的不易,着力强调小朵未来要承担的家庭责任。小朵娘老实懦弱,在小朵爹面前从来没有发言权。如此半个月过去,小朵还是没找到机会说胡十一的事情。

偏偏这些天张富贵来得更勤,见了小朵犹如苍蝇一般,绕着嗡嗡个不停,而且时时处处摆出一副自家人的样子,让小朵头疼不已。

这日上午,小朵正在院子里整理碎布,准备用面糊抿了晾干,给弟弟和爹做鞋子,张富贵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桃枝,上面挂满了粉绿色的花骨朵,喜笑颜开地走了进来。

小朵转身走进屋里。张富贵贼溜溜地探头看了一眼,大声吆喝道:“伯父,我来啦!”

里屋小朵爹照例先咳了几声,软绵绵道:“张公子来了?小朵!你这丫头,还不赶紧给张公子斟茶?”

小朵委委屈屈地出来,随便倒了一碗冷茶,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张富贵看着小朵的脸色,殷勤地将桃枝捧到小朵面前,道:“你瞧,早桃都开了!我顺手给你折了一枝,回来插瓶里。”

小朵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转身走到院落的门板前,用刷子蘸了面糊细细地刷上,再将布条抻展了层层铺上。张公子慌忙放下桃枝,卷起衣袖,道:“其实这些我也懂的,我来帮你。”伸手便夺小朵的刷子。

小朵丢了刷子,咬着嘴唇在旁边呆立半晌,扭头看了看堂屋,低声道:“张公子,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们不合适。”

张富贵手上的刷子停了一下,脑袋朝前探了几探,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呵呵笑道:“小朵姑娘,我托胡哥编的花篮很是不错,我让人刷了红漆,明天就可以拿给你。”

小朵不知他是真没听懂还是装糊涂,只好道:“不用,我不要。”

张富贵吸着嘴唇,道:“别呀,我就是要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