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殁日之章 第一章 始歌

监禁的岁月漫长,他无事可做,也不想做任何事。

曾经,曾经血腥可以抚平他内心的狂暴与阴闇。但杀了颜之后,血腥的剂量越来越重,而效力越来越轻。

他很早就察觉内心的阴闇,那就像是一抹乌云在心的角落。在他还是贤明的皇太子时,他还可以压抑,只视为一种不该有的阴暗面,如人类般。

只是这阴暗不断扩大,加深。他偶尔会突然暴怒,会想摧毁些什么。但他用极大的意志力压抑着,在那时候,他还深信他是天之骄子,是父皇母后深爱的唯一皇子,是未来的天帝,将要保护整个世界。

他的世界完美和谐,不能让突来的暴怒和扭曲毁灭。

尤其是后来他爱上了自己的仙官,一个成仙不久的女郎,据说她幼年修真,成仙后依旧保留着少女般的天真。

她俗家姓朱,名为颜。一般仙官不称俗家姓,但喾喜欢喊她朱颜。因为她真的拥有樱绯的双颊和娇涩的容颜。

人如其名。

自从朱颜成了他的随身仙官,他偶发的暴怒克制的更深、更好。因为朱颜强忍在眼眶的泪,会让他非常不舍。

曾经是那样纯粹的爱恋,曾经。曾经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压抑。

为了看见她的笑容,他更努力成为一个人人称道的皇太子,让自己更温和,更好。

或许也是为了让她能够点头答应,放心嫁给他。但他向朱颜求婚时,她的脸孔却整个惨白。

「妳不愿意?」他非常失望。

「…奴婢配不上。」她跪着,战战兢兢。

「但我爱妳。」浓重的失望几乎引发狂怒,但眼前跪着是他最爱的人。烦躁的挥挥手,他绝对不想伤害朱颜,「妳先退下吧。」

「殿下,我…」她想解释,但只更刺伤喾。

「别说了…」他几乎压抑不住阴闇,「退下!」

等朱颜离开,他几乎毁了整个寝宫。看着断垣残壁,他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直到指尖陷入手掌,一滴滴的滴下鲜艳的血。

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原本狂乱的阴闇,稍稍缓解。虽然是自己的血,但也可以让他平复些。

太暴躁了。他有些懊悔。这样的大肆破坏往往会引起父皇和母后异样的不安。但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才不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隐隐的,他感到一种深刻的恐惧。一种将会堕落到邪恶的恐惧。他常常觉得自己即将分裂成两瓣,属于阴闇的那一面越来越强,越来越要取代他的存在。

这是我不够强的缘故。他默默的提醒自己。父皇说过,即使是天人,依旧有着「恶」的一面,必须靠修行和品德消灭天性中的「恶」。

他不能让「恶」吞噬,即使朱颜不爱他。

但这残忍的事实却像是在他心脏刺穿了个大洞,痛苦的难以压抑。朱颜当了他两百年的仙官,初见面就夺走了他的心。

两百年。相较于无穷寿算的他,可能只是一瞬间。但这短暂的光阴却是他仅知的甜美。是他让层层责任和束缚中仅有的舒缓,她的一颦一笑对他来说都是那么重要。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孟浪。不说就好了…不要告诉朱颜,别让朱颜知道,他们还可以相处下去,他还可以默默的恋着她。

朱颜的惊慌,褪成惨白的神情,比什么都让他痛苦。不要怕我,朱颜。不要用那种看着怪物的眼神看我。我不会伤害妳,即使妳不爱我。

这个年轻的皇太子哭泣不已。自幼被严格教养,一直贤名在外,被称为神武天孙的他,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就这样站在被毁灭的寝宫废墟中,不断的哭泣着。

强大而坚固的结界因他的天赋而包围着整个废墟,所以,谁也听不到他的哭声,当然也不能知道他的心伤。

***

第二天,他平静的让缮府来修复寝宫,只淡淡的说练习新法术失误。父皇和母后都来关切过,他也是用相同的理由敷衍过去。

朱颜惧怕的望他一眼,紧张的跟在他身后。但喾却若无其事,像是昨天所言不过是句玩笑话…

表面上。

他极力表现出平常的样子,只求朱颜不要畏惧。他不在乎维持现在的关系,只要朱颜不怕他就可以了。

但朱颜却轻轻的将手放在他的手臂,「…喾,我愿意嫁给你。」

这个时候,喾觉得他得到了全世界,他也才知道,他对朱颜的爱,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轻吻着她冰凉的手指,他觉得,此生已经别无所求。

皇储意欲迎娶仙官,天帝和王母默不作声,众臣大为反对,皆言不可。

当中尤以伏羲族长反对得最为激烈。伏羲一族原为后族,双华帝坚辞伏羲公主为妃嫔已经让伏羲族感到大失颜面了,但西王母广义来说也是他们族女,又是前天帝公主,身分高贵,尚可无言,现任皇储却要娶个身分低微的人类仙官当皇妃?

是可忍孰不可忍?!

庭臣轮番上阵,力陈其非,其实都因私心。双华帝虽然睿智贤达,但似有隐疾,常常卧病。而皇储年纪轻轻却颇有贤名,英明神武,母亲又是皇室公主,家世人品都达极贵,虽说皇妃未必是未来天后,到底更多几分胜算。几大豪门贵族早就使出浑身解数,哪容一个小小邪媚人官横夺?

最后伏羲族长劝道,「若天孙珍爱颜仙官,封为侧室,也就是了。想来颜仙官颇识大体,不至于争这名份小事。然天孙正室须母仪三界,非名媛千金不可…」

「除了朱颜,我谁也不要。」帝喾坚决的说,「娶了朱颜我就不会纳侧室,她就是我的正皇妃,唯一的妻。」

「诸位爱卿的关心,本宫心领了。」西王母开口,「皇储的终身大事,也不是吵一吵就可以吵出结果。待本宫与陛下商议过后,再做定夺。」

诸臣看公主开口,心也安了下来,没想到才回家不久,就听闻天孙纳妃的「喜讯」,纳得正是帝喾的随身仙官朱颜。

这简直跌破所有人的眼镜,接连热闹很多年。后宫之争人尽皆知,双华帝的天后嫘祖娘娘原是个养蚕的女官,身分卑微,却得天帝厚爱,直到死后依旧情深意重,从来不正眼看王母娘娘。

原以为基于这层心结,西王母绝对不会准皇储去娶个身分卑微的仙官,哪知道她会这样雷霆闪电的办了这桩婚事。

连她的贴身侍女双成都纳闷,接过旨意时,踌躇了片刻。

「妳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西王母冷冷的说。

她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多言,但是,伏羲一族必有怨言…」

「有什么好怨的?」她凤眼一瞪,「我母后是伏羲公主,我现在贵为天妃。占了几万年的荣华富贵,还有哪点不知足?若不是那老货还知点分寸,没作啥威福,妳瞧我容不容得下这外戚?这些豪门贵族哪个不是厉害角色?谁不想拿我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