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逢佳丽三藏传书 救公主兄弟分心

野寺邂逅佳人,原是蒙尘公主。丽人含泪诉苦衷,三藏慨然传血书..

百官无能,国王央唐僧救公主。奉命降妖,师兄弟阵前各顾各..

却说唐三藏逐了悟空,方出了过姑射山所窝的一股怨气怒气。一路行来,虽山路崎岖,忽穿密林,又过涧溪,倒也平安无事。走了行者,八戒较往常辛苦多了,一累便懒得说话。沙僧本来爱给师父凑趣,偏因天热缺水,生了口疮,也难开口。故此路途不免寂寞。只见风摇树枝,溪泉潺湲,路边野花悄然开放,山巅云霞变幻不定。按按胸口,中衣里还珍藏着姑射仙子馈赠的金钗。唐僧情思翻卷,油然口占道:

马蹄声远,征人无言。苦更躜行,流动山岚。野芳自生灭,湍流不回旋。

哀猿啼林莽,野僧春梦残。佳期恍惚兮,满目云烟;良辰不再兮,默对空山。

思仙姝轻逸兮,舒云淡淡;慕丽人倩笑兮,夭挑璨璨。兰嘘莺啭,诉芳心一片;明眸流盼,起秋水波澜。忽遇阴霾用失辉,偏逢骤风庭华残。休道甚千里姻缘一线牵,枉辜负暗香醇醪清澄泉!恨不相逢未剃时,回首飞雪迷泪眼!

失之交臂兮,惟余香钗寄情愫;咫尺天涯兮,多有雾霭阻青山。南有乔木兮不可攀,北有凤乌兮岂无伴!情无所凭,聊作斯赋。令生虚空,缔来世缘。

三藏作赋后,反复吟哦,缠绵悱恻。嗣后倒觉得心里舒坦了些。自叹:

“既踏上西行拜佛之路,还有甚可说的!——权作一梦吧!”又思起贬逐悟空之事,亦觉得自己草率了些。却也不好向八戒、沙僧表露后悔之意,再请悟空回来,只有等日后再说。

这日下了山,只见树木越来越稀,走不甚远,面前竟是一片光秃秃不毛之地,透迄至天际,正不知有几百里。那田地上丘皆通红坚硬,仿佛烈焰烤过似的。三藏惊讶,原不曾耳闻西方有此路障。毕竟是行过沙漠的,便令八戒备足水囊,好过这茫茫红原。

师徒们在红土原上行了一日,向晚寻一土屋废墟过夜。那土墙亦是红的,夕阳一照,愈像火在燃烧。八戒猜度:“此处必遭过天火。”沙僧道:“或是热风所灸。”争执不下,便问师父。师父不答,只仰脸瞅东天那轮月亮,竟也是红的。

第三日,师徒正顶着烈日,艰难行进,前头忽现出一片清幽幽的山林,有溪水漏漏。三众正饥渴难忍,禁下往雀跃欢呼。进了林子,三藏下马,先掬清泉闹了个水饱。遂在树下歇息,吩咐沙僧饮马、八戒化缘。

八戒抱着金钵,在林子里乱窜,忽见一条白生生的小路,通往林外一个土阜。阜上松柏吟鸣,半掩着一座庙宇。八戒大喜,趋步入庙,却扫兴而出。

空着钵,回见唐僧,咕哝道:“师父,休怪老猪无能。林子外土坡上倒有一庙,老猪以为好运来也,谁知是座荒庙,有菩萨没和尚。只有后院石榴结了几个!”摸摸索索从怀里掏出一个石榴递给师父,个头不小,只是不太熟。

三藏掰开,吃了半个,嘴涩舌苦,只有作罢;见两个徒弟草地上躺着,这长老心疼悟净,便令他看守行李,唤八戒跟他去庙里拜佛。八戒赖歪着不起,道:“今儿实在辛苦,就烦师父代劳了!”唐僧再三叫不动,只好自个儿去了。

三藏出了树林,登上阜来到庙门前,只见山门腐朽,杂草漫了甬道,蜥蜴嗖地从面前窜过。长老壮起胆子,进山门走入天王殿,却见持国天王琴缺柄;增长天王剑锋残;广目天王羂索断;多闻天王叉无尖。虽如此,三藏仍拜了几拜,出了后门,望见大雄宝殿,飞檐塌毁,画栋无色,朱墙剥落,只有雨道两旁的粉红木槿寂寞开放,给这废刹增添几分颜色。

长老叹息,沿阶而下,蓦地从倒塌的东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初以为是沙僧撵他来了,细辨步履轻快,仿佛女子。不知其详,便隐身木撞花后,果见一年轻女子粉脸带汗,袅娜而至。她不入大雄宝殿拜燃灯佛、如来佛、弥勒佛,径入东面大悲殿拜南海观音。须臾,殿中竟传出嘤嘤哭声。三藏恻隐之心大动:自古以来,红颜薄命,这佳人不知道蒙何灾何难,便有心进殿打探。怕惊吓了女子,悄行入门,见女子正双膝跪在观音莲座前。泪痕未干,双手合十,絮絮念叨。三藏从一侧看,那女子蛾眉凤目,云鬟鸾钩,仪态不凡,一望而知乃是大家闺秀。

唐僧轻咳一声,那女子惊然而起,睹三藏面目慈祥,英俊儒雅,才不甚惊慌,问:“你是何人,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为何闯殿惊妾?”三藏一一道来。女子才放了心,微微绽笑:“圣僧不避艰险,笃志取经,高行大志,妾深为钦佩!”三藏道:“此刻却该贫僧问小姐系何人,从何处来,为何在观音菩萨面前悲泣祈祷?”

女子闻言,又坠泪珠,哽咽道:“我乃西去数百里宝象国公主百花羞。

三年前一春宵,妾正在御花园赏月,忽袭来一阵妖风,将妾摄至这荒山野坡。

那作祟的喜披一件红袍,故唤作红袍怪,当晚便逼妾与他成亲。怕我逃跑,亦怕父王遣人寻找,又施魔法将这方圆数百里变成寸草不生的焦土,只留下这天狼山弹丸之地还有些水草树木。那怪白昼出行害人,晚间才归,夜夜不叫我安生。妾起初怕那妖魔害我,为惜蝼命,强颜欢笑。后寻思大不了一死,便豁出去与他大闹。那怪‘软的欺,硬的怕’,在我面前又假惺惺充起好人来..妾困在这荒山野林,日夏一日,年复一年,何时能有出头之日?!今日乘那怪出门,便又来求观音显灵,好早点救我脱离苦海。叨念间不免委屈哭泣,惊动了圣僧。即蒙垂询,不敢隐瞒,亦顾不得颜面了!”

三藏动情道:“妖魔恣行,丽质罹灾,公主有何过愆!且喜今日幸会,贫僧有缘得知公主委屈。盼遗尺素,我等正要投宝象国,定将消息上达于宫闹。”公主听了,即向唐僧叩谢。三藏忙去搀扶。公主秀目啜泪,蕴含无限怨艾,身姿柔荏,一如风中花枝。三藏又怜又爱,生怕公主跌倒似的,一时执手不放。公主喃喃道:“圣僧,贱妾就把性命托付给你了!但愿宝象国相逢时,不要远避贱妾!”唐僧亦道:“蒙公主青睐,贫僧岂敢妄自尊大!”

两个言来语去,不忍遽离。突闻外头有人声,才恍悟未写书信。一时寻不着笔墨纸砚,公主急中生智,扯下绕颈香罗,咬破中指,在上头写了几个血字:

“我乃百花羞,父王速来救。”写到最后,血色黯淡,“救”字只写了“求”,也顾不得再挤血补上,将丝巾塞给唐僧,叫他躲起来。自己又跪在观音宝座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