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京受审

我环视一周,低声对史君毅道:“史将军是否愿意帮在下一个忙。”

“史某敬重大夫是我大越好男儿,若有何吩咐,末将粉身碎骨,水火不辞!”

我突然想起当日夺取阳关,史君毅也是以此言明志,莫非天意捉弄,真要和他永别于此?我把密旨塞入史君毅手里,道:“还请史将军照顾她们周全,送她们安然回京。”史君毅接过圣旨,沉声道:“史某定不负大夫相托之意。”

我微微放了心,冷场片刻,抄家的军官带着人马回到城下,对邱涛悄悄说了两句。我没在意他说什么,也懒得去管邱涛是何反应,只是顺从地让人抬了我入囚车。

囚车有两种,一种是人犯站着,露出一个头在外面。另一种是人犯跪着,同样顶上有个洞,把头卡在外面。如此设计,自然都是为了防止人犯逃跑。好在他们想得周到,知道我怎么也跑不掉,也就没有硬让我把头卡在外面。

不过邱涛还是让人给我上了枷锁。两手铐在前面,只能相握,连招手都做不到。十多斤重的枷木几乎压断了我的肩膀,我也懒得去和众人一一道别了。

我看看大路,只有些许平民偷眼相探,章仪和芸儿并没有出来。虽然心中不忍,但思索再三还是对邱涛道:“邱大人,咱们这就走吧。”

“转给他家里。”邱涛没有理我,把圣旨交给了孙士谦。

瘦马打了个响鼻,吃力地拉动囚车。车轮压过碎石路的尖叫在夜空中传出老远。我闭着眼睛靠在栅栏上,似乎见到了章仪当日持剑相逼,也似乎听到了芸儿当日在夜风中唱着:“大河滔滔,江水泱泱,纵是九曲东流,亦道不清可怜哀肠……”

芸儿仪妹,恐怕今生再无缘陪你们闻长空鹤唳,还好刹那芳华却已经赏过了……我不争气地又流下两道浊泪。一晃一晃间,囚车已经穿过漆黑的城门大洞,往南走去。

车马走了一夜,待天明时分才停下休息。邱涛骑在马上,走到囚车前,道:“昨夜还真吓出我一身冷汗,上次部里一别,有五年多了吧。”我不知道邱涛此言的用意,即便在兵部碰到,我和他也就是点头而过。当日大家都是五品衔,我又很快出征高济,不曾聚过,谈何“一别”?

“你为何不反?”邱涛突然问我。

我咧嘴苦笑,道:“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哪里敢说‘反’字?”

“听说你有测字之能?给本官测上一测,如何?”

我猜他是在赚我口实,好编织罪名,道:“大人吉人天相,不测便可知前途似锦。草民重罪之人,恐怕测了不祥。”

“哼。”邱涛从鼻孔里回了一句,夹马往前去了。

到了午时,大队人马才又再走。一个兵役把个冻得生硬的馒头塞到我嘴里,差点硌掉了我的门牙。我刚用口水化开,才咬了一口,囚车被路上的石头一颠,馒头掉在了车板上。

突遭惊变,我也没什么胃口,掉了便随它去吧。不过一直到了晚上,他们也都没再给我饭食。我也可笑,居然自高身家没有问他们讨,饿着肚子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微微亮时,我再次被颠醒,发现开始下雪了。瑞雪兆丰年,若是此时我不是身在囚车,一定会欢欣鼓舞,甚至放学生们一天的假。给文人说起来,受了大冤六月都会下雪,不过就我目前的状况而言,也可能是老天爷落井下石。

天色入暮,他们扎营开帐,篝火上的肉食香气勾得我直吞口水。

“这位军爷,能否……给口饭吃?”我腆着脸,找了个看似忠厚的兵役,问道。

“你那儿不是还有么?吃完了再给!”他一指车板上的冻馒头,走了。

我只好咽了咽口水,忍住饿,靠在栅栏上打瞌睡。不管怎么样,总比在黑狱强多了,至少他们不会让我饿死。

天色未亮,我被寒露冻醒,传来一阵肠鸣。就着篝火,我看到那个馒头还卡在栅栏根上没晃掉。四周瞄了一圈,就连守夜的兵士也都迷迷糊糊打着盹。我慢慢往馒头那挪了过去,却因为带着枷板无法把馒头拣起来!

我估算了一下枷板的宽度,即便躺倒用嘴也叼不到……

“想吃么?”突然伸过一只手,捡起了馒头。

他背着篝火看不清面孔,我却从声音里听到了一丝稚嫩。尚未来得及开口道谢,馒头已经朝我飞来,冻得如同石头一样的馒头砸在我的额头,一阵疼痛,转而有些发麻,一股热呼呼的粘液淌了下来,糊住了我的右眼。

“让你卖国!让你卖国!”少年从地上捡起了真的石头,一枚枚朝我打来。我咬着牙,躬身躲避,还好夜色帮忙,大半的石头都被栅栏弹开了。

他惊醒了几个睡得不深的兵士,当即有人上来来开他。

“六子,别闹了。这种狗就是拉到柴市口凌迟的货,你现在把他打死倒白白便宜了他。”

石雨总算停了,我却被几枚打中了头,痛得流泪却无法用手抚摸。

天下都道我是卖国贼……

天亮之后,有人给我倒了一碗稀饭,虽然里面只有一些野菜,我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并且为洒在外面的饭菜感觉可惜。

车队又开始走了,这次是往东。

我猜邱涛不敢在辽东大肆招摇,想绕道避开燕州、山海州等地。

车队行了两日,我每天都能喝上一碗热汤倒也不至于饿死。只不过天寒地冻,身上单薄的囚衣却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我知道自己已经寒邪入体,整个人时而如同火烧,时而如坠冰窟,嘴唇干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即便舌头上也没有一丝口水,想舔也舔不成。

“拿床毯子给他,再加一碗饭。”邱涛来看过我一次,吩咐手下。

日落月升,看着那些兵士围着火堆吃着烤肉还有酒喝,我升起一股恨意,恨不得当下撞死在这里,让邱涛吃不了兜着走,即便害不死他也让他升迁无望。不过细细一想,犯不着拿自己的身体和这种人怄气,蜷缩了身子不让毯子滑落。

出了辽东路后两日,我碰上了贵人。

一队大越兵马从我们旁边穿过,邱涛怕惹麻烦,让人停靠路边。我抬头看到军旗上绣着个“韩”字,正思索着那是哪位将军,那边已经有兵士嚷道:“那囚车里是什么人?”

邱涛知道我在军中的根基,含糊答道:“等闲一个小贼。”

那兵士回头说了两句,车里的人似乎又吩咐了什么。

“一个小贼值得这么遮遮掩掩的么?”那兵士按着刀走了过来,邱涛看看他们人多,不敢硬拦,已经让那人看到了我。

“这……是明大夫么?”那兵士面露惊疑之色。

我顿时欣慰许多,虚弱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