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部会审

一个内侍从后堂走了上来,我不由有些吃惊,甚至忘记了肩头的疼痛。那内侍对韩子通说了些什么,转身又走了。韩子通皱着眉点了点头,一拍惊堂木,道:“今日先审讯至此,择日再审。来人,将他押回大牢。”

在差役的堂威声中,我又被送了回去。一路上我都在想,这种审讯无非是种闹剧,比街头卖把式的也强不了多少。他们不过就是想告诉天下,我明可名是个真正的罪人,圣上呢?我还是不相信他会做这等飞鸟未尽良弓先藏的蠢事。

回到牢里,几个难友发现我居然没有被用刑,一阵惊疑。

“这韩子通是有名的酷吏,我等若非罪轻,又坦白从宽,早就四肢不全了。”莫言凡道,“你看那些重囚,哪个还有人形的?你的罪过关在这里已经是异数了,居然堂审还不用刑……莫非你还有什么大的靠山?”

我苦笑道:“我哪里有什么靠山,惟一的结拜兄弟也不过是个文官,帮不上忙。”

莫言凡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莫怪我直言,即便帮得上忙,现在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

又关了三五天,来了个差役,喝道:“哪个叫明可名的?出来!”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我。

我愣了愣,问道:“我便是明可名,有何贵干?”

“有人探你,出来。”

“我出不来。”我指了指早就有些萎缩了的双腿。

他也看出我是残疾,又挥手叫了个人来,把我架了出去。

我越走越惊,因为不是出去的路。真的有人探我吗?

“这是去哪里?”我问。

“别那么多话!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打开铁门,把我架了进去。

小小的一间囚房里,居然站满了人。

“你们出去吧。”居中坐着的贵妇人一挥手,身着内侍服饰的人鱼贯而出。

她就是当今的天子之母,皇太后。

“罪臣拜见太后。”我躬身拜道。

“明可名,你可知哀家今日来看你,所为何事?”太后手里端着茶,悠悠道。

“想是太后念及隆裕公主。”我这么说,也是提醒太后照顾芸儿。芸儿不比章仪,章仪是大户人家,他弟弟还不过三岁已经封了车都尉。芸儿却已经家败人亡了……

太后一声叹息,道:“哀家知道你痴情……唉,明可名,你落到今日田地,可后悔吗?”

“罪臣不知太后的意思,是说明可名为国效力后悔吗?”

“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耍弄口舌,前几日我便在后堂听审,心里不是滋味啊。”太后抿了口茶,“想当初哀家亲眼看中的女婿,没多久居然要在这黑牢里才能相见……”

“太后若是一道懿旨,明可名自然拖着残疾之身前往大内拜见太后。”

“呵,你是在怪哀家吗?”

“罪臣不敢。”

“明可名,你可有兄弟姐妹?”

“回太后,罪臣是独子。”

“你是独子,又没有子女,自然不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太后叹气道。

我心中模模糊糊有了个轮廓,还是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可知道,皇帝病重?”

我心头一寒,失声道:“圣上年轻体壮,如何便病重了?”

太后微微摇头,道:“你在前方打仗辛苦,他在后面也不轻松。哀家常常训他不知检点,其实不为别的,他处理国事一日只睡两三个时辰,还不能戒女色,便是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啊。”

我心头慢慢下沉,道:“莫非是孝王监国?”

太后点了点头。孝王是圣上的哥哥,排行老二,圣上继位之后自请守陵,封了孝王。太后膝下有两子,长子孝王,次子才是当今圣上。不过孝王此人志大才疏,想来也是为此当年太后才有意立圣上。

“太后也说了,手心手背皆是肉,为何不怜惜圣上呢?”我抢先道。其实刚才太后的手心手背之语,是说为了孝王只好牺牲我。

“哀家……如何不怜惜皇帝了?等他大好了,自然还是他的天下。”

“太后请恕罪臣莽撞,臣再不济,还是大越的封疆大吏,孝王强招臣回京,罗织罪名构陷于臣,太后放任不管,岂非伤了圣上的心?”

“明可名,哀家看重你不假,哀家也知道你有国老之才,只是哀家更不忍心看到他们兄弟阋于墙吗?”

“臣是大越的臣工,非一姓之仆。”我说完这话,有些觉得对不起圣上。不管怎么说我能有今天他对我也有知遇之恩,不过现在为了先保命,先忽略一下这些小节吧。

“明可名,你可是说,若是孝王坐了天下,也会忠心朝廷?”

我听了太后的话暗自吃惊,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居然有了废立之心。莫非圣上已经触怒了这位太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我明可名不忠于朝廷,岂有立身之地?若是太后觉得臣不配经略辽东广阔之地,南蛮十里知县,臣亦不会嫌小。”若是别人对我说这话,我会觉得那人十分无耻。不过家里还有两个娇妻,若我死了,她们恐怕也要难过些日子。

“明可名,哀家去了,你好自为之。”太后无语半晌,挥袖出去了。

我又被带回了大牢。

不论他们怎么问,我只是摇头。

现在脑子里太乱,理不出头绪。圣上重病,孝王监国,想来他们一母同胞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太后舔犊之心也是无可非议。但是为什么一上来便要拿我开刀?我和皇族没有什么关系,和这位孝王更是不曾见过,上天有必要和我开这种玩笑吗?

我这次已经变节了,若是还不能得饶一命,真可谓没偷到鸡还亏了一把米。不过偷鸡还要一把米的本钱,我现在已经是板上的鱼肉了,哪里还有什么本钱?

再次堂审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我彻底是囚徒模样,胡子上也粘着稻草,拨了两拨没拨掉,也就随它沾着去了。

这次,堂上多了一个人,一个身穿九爪蟒袍的贵人。看他坐得比韩子通还高,想来是某位贵胄。不一会,太后的仪驾也到了,瞥了我一眼,在那人身边尊位坐了。

待差役喊了堂威,韩子通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所跪何人?”

我本想冷声问他“莫非不认识了?”后来想想现在好不容易有丝柳暗花明的机会,还是不要嘴硬,乖乖道:“罪臣明可名。”

“明可名,今日开堂,乃是追究你在高济大不敬之罪!”韩子通瞪着我。

我心中冷笑,道:“大不敬?那些高济王室宝物,乃是我从倭兵手中取得的战利品,有何不可?再者,我中华上朝的命官,可需敬重藩王?”

“哼,本堂所追究的,乃是你不敬我大越天子祖宗的大不敬!”韩子通翻开案上的一卷黄绸,清了清喉咙,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谕:我华夏百姓,祸于兵燹,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苦不堪言。朕起兵于毫末,得天运而临天下,不敢称德,愧言仁义。然为华夏子民计,颁布此诏,寓意止戈,但求太平。其一要:不得屠城。其二要:不虐降兵。其三要:不筑京观。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