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诡火】1(第3/4页)

“然而你碰了那条鱼?”我问。

他点头:“它从魇镜中出来时,我将它捧到了鱼缸里。谁知翌日一早,我去鱼缸看它时,却只看见一缸淡淡的血水,它依然在里头游来游去,可鱼缸里原来的几条鱼却死于非命,有两条被咬得肠穿肚烂,还有两条只剩下尾巴跟头,而且这些鱼的个头都比它大了许多。虽然只是鱼,可我看得背脊生寒。开始我怀疑不是它干的,因为它毕竟只是普通的小鲫鱼,何来如此凶残的性子,于是我又放了几条鱼进去,结果不多时就被它凶猛地攻击。”他皱起眉头,“杀掉那条着了魔似的鱼之后,我又带回一条鱼,结果还是一样。我整个人如坠冰窖,心想难道魇镜所谓的死而复生,就是送一个模样相同的怪物给我么?我疯了般把《天工谱》上关于魇镜的内容看了三天三夜,希望从那些已经烂熟于心的文字间找到蛛丝马迹,最后,是那句话点醒了我。我带回了第三条鱼,然后我叫了家丁来把鱼放到鱼缸,从头到尾我都与它保持距离,第二天,鱼还是老样子,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它在我家活了一整年,没有任何异样。于是我终于明白了‘镜花水月宜远观’的真正含义。”

他苦笑:“千方百计带回来的人,你却连对方的手指尖都不能碰下。所谓魇镜,究竟是挽救你的遗憾,还是用另一种方式再折磨你一次,说不清楚啊。也难怪它叫魇镜,或许它带来的,只是另一场不真实的梦魇。”

屋里的滴水声渐渐稀疏下来,我想知道的秘密,正在一点点遗漏出来。

“可你还是把青童带回来了。”我看着他那张沉入往事的老脸,“并且你没有对此事后悔的表情。”

“我说过,此生只对那两件事有过悔意。”他平静道,“那个晚上,我带回了青童,在她还未醒来时,我躲到了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她醒来之后,对这个世界毫不陌生,我看着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说了声‘我怎么在这里’,然后便自顾自地离开,轻车熟路地往白泉谷而去。她的墓穴还在,她回去的第一件事不是睡觉休息,而是找东西。我躲在暗处,看见她在墓穴里出出进进,满面焦急,拼了命在找东西的样子,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冲出去问她在找什么,可终究是忍住了。我不知道这个被魇镜带回来的青童到底在想什么,看起来我似乎比她更慌乱,更不习惯这个世界。我在墓穴外守了她三天三夜,而她就找了三天三夜,她甚至把墓穴外的土地都挖了个遍,弄到两手伤痕累累也不停下。看见她沮丧至极的模样,我心头难言的疼痛到底是击败了所有的忍耐,我走出去,走到她面前,心跳得异常厉害,我不知该给她怎样的开场白,可是就在我开口之前,她却先对我道:‘老爷爷,你是住在附近的人么?最近这里有没有闹过贼啊?’”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她叫我老爷爷……当僵尸就是好啊,无论如何都不会老去。”

“因你的梦而生,但偏偏不认得你……”我想到子淼也是如此,顿觉这镜子确实心狠,带回你最思念的人,你却碰不得他,他也认不得你。

“很丧气是不是,但这就是魇镜。她由我梦中而生,她所谓的记忆,无非是我自己的记忆,可她并不完整,魇镜在这一点上似乎是不可控的,复活的人会继承你多少记忆,这没有定数。唯一肯定的是,她不记得我。”他看着我,“我不介意被她当作路过的老爷爷,我竭力做出平静的样子问她是丢了东西么。她说她丢了一面镜子,很重要的镜子,她一直把它收得好好的。我说找不到就不找了吧,你看你的手已经受伤了。她说没事,她不疼,镜子一定要找到,因为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对她说,镜子罢了,你喜欢的话我买新的送你。她说不一样的,那面镜子是天下无双的宝物,是她不要性命也要守住的东西。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突然觉得她就是活生生的青童,我不想再纠结她本质上是什么了,只当是上天终究再给了我一次机会。”

“你把魇镜交给她了?”敖炽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把这么麻烦的东西交给她?!就算她记得魇镜,也分不出真假,你若不忍心她苦寻不止,大可以给她个假的玩玩。你知不知道你的感情用事分分钟会害死人!”

“若是你心头挚爱死而复生,心心念念想要一件东西,你是给真的,还是给个假的糊弄糊弄?”寇争反问。

敖炽一时语塞,转头看我:“好像也是……如果是你,我就是拼了命也把全世界的金子都堆到你面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你假货的。”

我瞪他一眼。

“瞪我也没用,以你的德性,就算不记得全世界了,也会记得你的金条金币金锅了。”敖炽哼了一声。

我掐了他一把:“你别忘了魇镜带回来的,本质上只是你对我的记忆与思念罢了,如果那个我只记得金子,那么说明在你心里,我只是个爱钱如命的女人罢了。”

“你难道不是爱钱如命?”敖炽耸耸肩。

“二位还是不要为此争论了吧。若得善始善终,又何必用这面镜子。”寇争看我们的眼神,分明有一点羡慕。

“好吧。”我看着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的魇镜,“所以你真的是把这面镜子交给她了,这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你想补偿一些事的心情。”

“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她高兴。”寇争继续道,“我趁她在另一头寻找时,把魇镜埋在了墓穴旁的泥地里,故意露出小半截,然后喊她过来。她得了镜子,高兴坏了,抱在怀里不撒手,直说找到了找到了,竟然藏在这里,怎么自己都不记得了。我不敢再与她接近了,就怕一个不小心碰到她,所以我很快地离开,也明白了从此之后,我只能做一个在远处照看着她的人。”

“既然照看她,又为何让她沦落到四处漂泊当人肉沙包的境地?”我疑惑道。

“当年我坐牢时,她因为我一句话,所以拿自己去当沙包,我知道时,觉得世上怎么能有人傻到用这样的法子寻找痛觉。我低估了那句话对她的伤害,也低估了我自己对她干这件蠢事的在意。或许这个心结隐匿太深,重归的青童仍然把这件事当作她生命中必须要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她对痛觉的执着,有了痛觉,才能被称之为人,才能跟我在一起。对她的重蹈覆辙,我已经分不清这是她此刻本身的意愿,还是我自己对那句话的悔恨与阴影不得消散的后果。”他叹气,“总之,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不论我暗地里用多少法子去说服她劝解她,希望能把她带到正常的生活里去,她都决然拒绝,她坚持这种四处流离,以挨打为生的日子。日子一长,我也绝了改变她的念头,不管她做什么,由她去吧,只要她平静快乐。所以我成了那个经常捧她场的花爷爷,因为我总穿着喜庆的花衣裳,这几年来她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她的记性真的很差,不过半年不见,她就忘记了我是那个告诉她魇镜在哪里的老头,我也不解释,从此就当她的花爷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