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寇开时始见心---《怀人》 26-29(第2/6页)



  就算没有套出什么具体的承诺,左相明天要发的安民告示还是给商人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话题。北星客栈大厅里挤满了人,比白天的客人还要多,乱哄哄的一片。有关真骑、夜北军和驮兽的只言片语在混浊的空气中游荡,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争执和欢笑。那些曾经是人们言语和目光追逐对象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却不再成为人们充满欲望的眼神的目的地,她们安静地缩在大厅的边缘,看着男人们互相展示着自己的见识和愿望。

  眼看夜渐渐深了,人们也还不愿散去。客栈老板当然不会头疼,这个晚上他卖出的酒水比平常半个月还要多。在天水过冬的商人一向计较每日的开销,今天却是一个例外,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哦,也许他们得到了点东西,很重要的东西,就是希望。

  尽管人还没有散开,客栈却到了关门的时候。坎子才拿着门闩走到门口,就惊叫一声,硬是被冲开的门帘撞了一跟头。一个鼻青脸肿的人摔到在他脚下。人们定睛一看,都认得,正是姜平壑那个骑着倏马去兰泥买马的伴当。

  说起来,傍晚时分倏马的归来本该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一匹来历不明的怪兽,同样来历不明的漂亮姑娘,加上宛州商会中很有份量的姜平壑……这该是场火爆的冲突,可惜偏偏被左相入城这件大事给冲的支离破碎。

  现在,伴当回来了。

  大厅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在仓促寻找着姜平壑和四月。

  姜平壑在。

  他一直都坐在大厅的角落里面,一个视线很好的角落,看着人们笑逐颜开。

  当人们都盯住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显出一点焦躁。

  姜平壑站起身,冲那伴当招了招手。那伴当看起来虽然凄惨,倒是没有什么大伤口,估计只是让倏马狠狠摔了一把。

  伴当气喘的急,一瘸一拐地走到姜平壑的面前,双手从背上解下那袋金铢。

  姜平壑也不去接,温言问他:“在哪里被摔下来的?”伴当一脸惭愧:“出城不到五十里就被它扔下来了。那家伙和发了疯一样,根本驾驭不了。”姜平壑点点头:“五十里,你现在就能跑回来,实在辛苦了。好好休息去吧!”伴当眼里泪珠滚了滚,喉中呵呵作响,说不出话来。姜平壑安慰地拍了拍他背,示意左右扶他下去,然后挺直了背。

  四月当然已经不在人们的视线中了,可是界明城在。

  他早已觉得疲惫,却仍然一直等在这里,因为他知道今天晚上倏马的事情总该了结。他可不想真等到姜平壑的人撞开四月的房门。界明城主动用目光接受了姜平壑的凝视。

  姜平壑走过来:“这位小哥。既然姑娘不在,烦请您转告一声:我宛州姜平壑做生意可重承诺,姑娘不必为今天的事担心。这买卖做了就是做了,我可不会因为后悔来找麻烦的。”界明城笑了笑:“姜老板言重了。”姜平壑微微一笑,从界明城身边走过,径自往房中去了。

  众人见没有什么热闹好看,哄了一声,纷纷散去。

  界明城把杯中剩下的奶茶一饮而尽,暗地里却叹了口气,既然姜平壑坚持这交易仍然有效,倏马还是要给四月带来麻烦。正要起身往房中去,忽然听见外面有人用力擂门。

  才上了门闩的坎子着实吓了一跳,望了老板一眼才小心翼翼地问:“谁啊?”外面的人气显然很粗:“夜北骑营,奉左相之命找人。”坎子连忙手忙脚乱地下门闩,一边下一边结结巴巴地说:“军爷稍等,这这这就开啦!”门一开,寒气“飕”地钻进了温暖的大厅,所有的烛光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两名锦衣铁甲的夜北骑兵大踏步地走进来,在大厅中间站定,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厅中剩下那些旅客的面孔。不少人都在被那目光击中的时候用力吸了口凉气,把腿软了一软。

  骑兵很快找到了他们的目标,冲界明城走来。

  界明城认得他们,他们是左相应裟的亲卫。

  为首的那名骑兵冲界明城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说:“左相大人有几句话要问界先生。”二十七“去北边吧!”界明城对四月说,“这么好的天气,早点出发可以多赶许多路程。”天气真的很好,高原的早晨,天空是纯净剔透的宝蓝,一丝的云彩也没有。

  这大概夜北大雪后第一个明朗的早晨了。

  他没有看四月的眼睛,游荡的目光在大厅中逡巡。也许那是因为他不想征询四月的意见。不管四月走不走,界明城都应该在过午以前离开天水。

  “好啊!”四月说,想都没有想一下,爽快得让人担心。

  她手里捏着一只装满混浊奶茶的锗色的陶杯,酒红的眸子紧紧锁定在杯口升起来的水气上。晨光里面,那热气袅娜地扭出了一道道纤细的身段来。

  四月终于把杯子举到口边,用力喝了一大口,然后轻轻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

  她的表情哪里象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倒象是个垂暮的老人在品尝剩下不多的日子中的每一份快活。

  大门外的棚子下面拴了三匹精壮的夜北军马,身上满满驮负着帐篷和给养,那是应裟让骑兵带给界明城的。来自左相的馈赠,让客栈里的所有的人都不得不对这个年轻的行吟者刮目相看,再也没有人来打那些军马的主意。

  更何况一大早张贴的安民告示已经明令禁止商人们在开春以前擅自北上,以避免争购驮兽带来的市场混乱。多数商人倒是为此庆幸,他们可没有实力再购置那么一批驮兽与大商家竞争开春的暴利,而左相允诺的开春时节派出的官家驮队把所有人都摆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四月应该看见了那三匹马,但是她没有问什么。界明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他们即将踏上的行程即使是夜北的牧民也会望而生畏,四月却完全不当回事。

  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是多余的。

  看着四月微微眯着的眼睛和弯弯的嘴角,界明城无可奈何地露出了笑容:“好,吃完早饭就走。”四月既然没有问,界明城也就没有去解释他们怎么会突然拥有了三匹夜北马。

  他心里明白,左相的慷慨未必就是好意。那场戛然而止的战事,对界明城和应裟都还是个负担。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看见那两名骑兵的时候,界明城就隐约嗅到了些不祥的气氛。这样的事情,四月怎么会明白?看见四月的眼神穿过大厅投向了马厩的方向,界明城的头忽然大了起来。他一直都不是个怕事的人,就算是姜平壑也没有什么得罪不起的,只是四月的任性让他觉得尴尬,宛州商人的霸道是收拾在笑容里面的,可四月那点小脾气却都不依不饶地挂在了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