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晴了呢。”

  幕抬头看了两眼,真的!出了什么事?一股狂风刮过不远处的山头,原本紧锁住山林的云雾在这股风面前惊慌失措,四散逃离。一些企图漫下山冈,但被冈下的岚风截住,刹那间消散无踪;更多的则向天空遁去——或者说,被天空中无形的大嘴吞噬。那些云翻滚着、旋转着,昏黑的颜色迅速淡去,灰白,然后纯白,既而变薄变淡,向周围扩散。转瞬之间,天空已经蔚蓝一片。太阳懒洋洋地照着,若不是风仍然冷得刺骨,几乎让人以为到了夏日。

  茗道:“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就可以了。”幕兀自发呆中,茗轻轻一挣便下了地。

  难道她已经离开了……不可能!幕觉得口干舌燥,但……但是雨为什么突然停了?她正自乱想,忽见身旁的茗也抬头看天,神色凝重。她迟疑地说:“姐姐,你在看什么?”

  “我觉得那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大祖母也许发现什么了,所以才让我们先走。”

  “怎……怎么可能?哈哈,你想太多了吧?”幕赶紧道,“这样的骤雨,不停这么快才怪呢!再说了,如果大祖母真发现了什么,还怎么可能让我们就这样走?别乱想了!”

  茗想了想,转头瞧幕,眸子里有一丝怀疑。幕躲闪着她的眼光道:“大祖母说你今晚要潜下卜月潭,那没啥说的。时间紧迫,我也是为你着想……”

  “幕!”

  “是!”幕腿肚子一哆嗦,却听茗笑道:“你自己巴不得远远离开大祖母,却拿我来说事。不过你说得对,既然大祖母吩咐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好多地方都被冲塌了,你还认得路吗?”

  幕长出一口气,忙道:“认得,认得!这山什么地方有根草我都知道呢。”茗道:“你这野丫头,连老虎成群的东山你都敢去,还有哪片山你没跑遍?”

  两人于是携手前行。虽说雨停了,但仍然难走得很。路上到处都是垮塌的山石、倒伏的大树,得费力地绕过。有些需要攀缘的山壁里渗出大量的雨水,别说爬,根本不能靠近,谁知道什么时候塌下来?也得舍近求远地兜圈子。遍地的泥泞更是让两人头痛不已。干裂已久的泥地喝饱了水,又稀又粘,茗的木屐很快就消失在一滩泥浆里,光着脚被幕一路拉扯着走。饶是如此,两人好几次同时陷入淤泥中,几乎直陷到腰间,泥浆中似有无数手拉扯着她俩,想要抬起一只脚,另一只便越陷越深。最后逼得幕用飞索套中旁边的大树,再生拉活拽把茗拉出去。

  如此艰难地走了半个时辰后,茗已经累得再也顾不得矜持,连声呻吟,坐倒在岩石上。

  这样的困难对幕倒不算什么,但她是心累,也跟着一屁股坐下歇息。一路行来,她不停四处寻找她的踪影,哪怕一块泥土、一滴水、一片云也行……但是没有,什么迹象都没如她所愿地出现,天空明亮得让她的眸子难以忍受,大地一如既往地漠视着她……怎么办?放弃吗?可是……可是……幕抱紧了自己的脑袋……

  自己哪一点比姐姐差?为什么同胎降生的姐妹,命运的悬殊比互不相识的人还要大?真该死,真是该死!即将改变的命运,却转瞬就要从指间溜走,她差点想大喊大叫出来。

  她偷偷看茗,见她全身都沾满了污泥,连头发都被泥水粘成一束一束的。但就算如此狼狈,她却仍端正坐着,闭目养神,这份颐养了十四年的从容不迫让幕的血一下冲上了头顶,手臂上的源闪动,一柄利刃凭空自右手手腕弹了出来。

  好吧!既然自己得不到,那就谁也别想得到!

  她咬牙翻身跳起,弯着腰,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向茗背后摸去。看见姐姐消瘦的背嵴随着唿吸微微起伏,黑发中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子,幕的脑子里充满了鲜血疯狂喷出姐姐身体的画面、喉管破裂后丝丝地血泡裂的声音……止不住地浑身颤抖,眼睛通红……近了……更近了,她已经闻到刺鼻的血腥味了!

  突然,茗身子一动,似乎听见了身后的响动,想要转头来看。几乎同时,幕的眼角晃过一个身影,尽管速度很快,她却已经看清是一名灰褐色的泥浆一般的人,从旁边的灌木冒出头,瞬间又低下去。

  她还在这里!

  幕的心急速狂跳起来,不是欢喜,却是恐惧——自己弹出的刀刃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茗刚转过身,蓦地眼前一花,幕和身扑上,一把紧紧抱住了她,头靠在她的肩头,叫道:“姐姐!”

  幕自打生下来,便与自己分开。当自己被众人呵护宠爱着长大时,妹妹却因忤逆之罪,受尽羞辱折磨,是以虽为亲生,却常常形同陌路。她知道幕心中的愤怒和怨恨,也从未奢求她能原谅自己。虽然两、三个月来,幕不知什么原因,一改往日对自己的冷漠,常常待在身旁问东问西,还学着梳理打扮,但也未有更多的亲密。此刻突然抱紧自己,身体接触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既亲切又别扭,茗一时愣了,低声道:“幕?”

  “姐姐……姐姐今天……很辛苦吧。”幕的手藏在茗背后,偷偷的,一点一点地将刀刃消融。她不敢太快,因姐姐一定会察觉到,便一边收一边说道:“我……我说不好,可是觉得很心疼……姐姐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呢。”

  “妹妹?”茗也抱住了幕,轻轻抚摩她的头发道:“傻瓜,哪里就辛苦了?要说辛苦,这些年来,姐姐连你的万分之一也不及啊。”

  幕喉咙哽了半天,才翻着白眼把恶心的感觉强行咽进肚子里去,忽地想起一事,道:“姐姐今天也要下潭,虽然……虽然大祭巫也许来不了,但进入潭中总是大事,你一身衣服都是泥,可怎么办?”谈到正经事,总算缓过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