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4页)

  巫劫站起来,摸到门边坐下。今晚的天空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四周也无一处灯火,望出去一片漆黑。暴雨肆虐过的田野里有一股本该是春天才有的新鲜的泥土气息,被冬日刺骨的夜风带来,颇有些诡异。巫劫贪婪地吞吸着这气息,片刻方道:“你看得很准呐。周公倾天下之兵进攻徐国,我奉命监视。这场战役虽使天下为之震动,从兵力的规模上看,其实还达不到当年妲己攻击昆仑山的地步,但昊殿下观战后,连续向长老会上书三次,要求尽快与周国达成新的协议,把每年向周国提供的浮空舟和攻城机械数量翻倍,并派驻我族锻冶所精锐维护。你以为这是为何?”

  巫镜想了片刻,惊讶地说:“是想遏止周国自己发展技术?”

  “正是。”巫劫道:“周国的力量虽还不够强大,但其谋略之深、变化之多,在我看来,其战斗力甚至已超过了当年的妲己。我族若还不在技术方面想办法遏止它,假以时日,当他们再度建造出商国‘春霆’号那样的浮空舟来时,昆仑山就真正危险了。”

  “那个时候……呃。”巫镜也踱到门边,仰头喝干了酒壶里的酒,用力甩出,酒壶高高飞起,钻入夜色之中,须臾,才听到远处咚的一下。巫镜满意地抹着嘴道:“那个时候,昆仑山需要的正是我呢!”

  巫劫笑道:“那是。那么你认为泸国必胜了?”

  “泸国必败!而且一定亡国灭祀!”巫镜恶狠狠地呸道:“泸国年年征战,国力空虚,又没几个长脑子的人,岂可胜乎?”

  “但是……刚才这一步杀着确实厉害,占尽地利,我恐怕泸国中也有人能想到此步。”

  “想到有个屁用!”巫镜那一口酒灌猛了,脸涨得通红,手一挥叫道:“十年前卞国人就赢了!你不知道?十年之前,卞国君将泸国勉强还数得出来的几个名将贤臣的名字刻在玉碟上,祭祀三日,埋于麓山下,故意让泸侯得知。泸侯这个难得一见的蠢货,果然立即派人挖了出来,照着上面的名字一个一个抄家灭门。如今泸国上下人心早溃,思变已久,真正能战之人又跑的跑,死的死,还打个屁仗?所以泸国就算战术再好,比得了人家的谋略吗?这仗啊……啊……啊嚏!”他全身战栗一阵,重重打个喷嚏,忙跑回火盆旁,叫道:“好冷!喂,你不冷吗?大冷的天开着门干嘛呀!”

  巫劫沉吟道:“虽然如此,但泸国立祀已有数百年,好像这里生长的大榕树,纵使主根朽烂了,但分枝众多,独木成林,卞国要想战而胜之也非轻易之事。”

  巫镜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叫道:“哇啊,好烫!你真的不打算来一口?驱寒可管用了!泸国……嘿……你看得见周天之气,却未必看得清诸侯大势。我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什么都瞧明白了。卞国地处偏远,人贫国弱,相比泸国差远了,为啥还敢大举进攻泸国?楚国!楚国在后面撑腰呢!卞侯刚与楚立下婚姻之盟,泸国却仗着周国武王的厚宠,从来不把楚放在眼里。楚国这些年吞并了町、楠、莆等几十个小国,国势早已强大,称霸南疆。中原诸侯虽然各个口称瞧不起楚这南夷,哪个不私底下与之交好?连姬瞒那小子都对楚侯礼敬三分。这一次卞国起全国之力攻打泸,败则失国灭祀,岂是儿戏?你等着瞧,楚国一定会出手的。只要泸国这根卡在楚国与中原之间的刺被拔掉,郑、蔡诸国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泸国……呃……战之胜负,是在战前就定了的呢。”

  巫劫呆立良久,喃喃地说:“镜君……八隅司没有留下你,真是遗憾。”

  “哈哈,哈哈哈哈!”巫镜仰头傻笑,到后来却呜咽起来,伏在地上咬牙道:“真是遗憾……真是遗憾……我要遗憾来做什么?这几年来,我游历天下,昼思夜想,每每梦回都惊出一身冷汗。如今之天下早已不是任由我族左右之天下了,然而昆仑山上养尊处优的长老们,根本看不清,也不愿看。左右天下局势?嘿嘿,嘿嘿嘿……他们助商亡夏,就得到庸城被焚的好果子,现在又帮周灭了商,总有一天,连顷宫都要被周人拿下了!”

  “镜!”巫劫喝断他道:“你喝太多了。”

  巫镜红着眼瞪视他半天,打个酒嗝,道:“是……我是喝多了……可是我看得清楚,什么都看得清楚!你少来骗我,劫,你到此地根本就不是来找我的,对不对?呃……可……可……可是我不说!你说得很对,我需要一个机会,哈哈,我需要……一个……呃……”

  他慢慢歪在火盆边的榻上,片刻便鼾声大作,脸上保持着一丝笑意,睡死过去。

  巫劫踱到榻前,脱下外衣替巫镜盖上,淡淡地说:“好自珍重吧。”

  他在巫镜身边静静坐了一会儿,直到门外有人沉声道:“大人,收到了八隅城君的信。”他才站起身,走到门边。外面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跪着十名虎贲侍卫,十双眸子在黑暗中幽幽发着绿光。尽管他们全都黑衣蒙面,但躬身行礼时,仍能听见黑衣下轻制铠甲和兵刃发出的撞击声。其中一人膝行两步,向他奉上信函。巫劫不忙看信,先问道:

  “如何?”

  “属下已经查实,离此三十里外的深山中,确实有名卜月之村落,据说与外人相交甚浅,神秘诡异。”

  巫劫掏出装有九头狮鹰的器具,用手抚之,道:“找到识路之人了吗?”

  “是。”

  “那么准备一下,明日就动身。”

  “是,属下立即准备!”一名带头的虎贲侍卫掏出一卷文书道:“这个月的行动,已经全数记录,是否立即传回昆仑?”

  “嗯,传吧。以后每月通报,可不必经由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