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巴国 姬山(第4/7页)

  大雕飞到枢劫身前扔下那家伙,身上突然起了一团火,火焰迅速包住了它,须臾烧个精光。等到烟尘散去,仍旧是一张绿萝慢慢飘落下来。

  巫镜灰头土脸的在地上滚了两圈,抬起头来,正迎上枢劫的目光。他先是无比错愕,随即吃惊地叫道:“劫……劫殿下?”

  枢劫看着他道:“你很年轻啊,就在为八隅司做事?”

  巫镜施礼道:“是,小臣镜,蒙昊大人错爱,前往……出使巴国,不料昨夜遇到风暴,坠毁在这里了。没想到竟能遇到劫殿下。”

  枢劫笑道:“出使,有你这样的使臣,岂不是坠我昆仑山的名誉?算了,我不为难你了。你们八隅司秘密做的那些事,我也不想多管。离这里不远有个村落,你们可以到那去休整。”

  巫镜道:“多谢殿下。不知……殿下这是去哪里?”

  枢劫道:“昨夜的风暴实属罕见,我卜之恐有祸害天下之事,所以打算在这四处看看。”

  巫镜的心砰砰乱跳,忙道:“是吗?殿下之卜非同小可,若真有此事,小臣斗胆,愿随殿下一同巡查。”

  “你不是要出使巴国?”

  巫镜跳起身,一脚踢在绞杀号浮空舟的残骸上,立时踢落好几块船板。他不顾老家伙的大声抗议,一手捂着被木头撞青了的腿,一面哆嗦着道:“这、这破烂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小臣反正现在不能及时赶到了,如果能替殿下出点绵薄之力,回去后还请殿下替小臣美言几句!”

  枢劫一笑,道:“忠心效力,又岂在乎功过?好罢,你要跟来也行。茵,我们走!”

  巫镜慢走一步,千叮万嘱,要老家伙无论如何赶紧修好浮空舟,随时候命。老家伙叼根草蹲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只是抱怨这次损失惨重,别说赚钱了,连老本都亏光,死活不肯。巫镜一咬牙,将他老爹送给他的上古名器“辟”压给老家伙,说好完事后,以当初定的价十倍奉上。看着老家伙言若有憾心实喜之地将“辟”收入囊中,巫镜心中恨恨地想:“你就得意吧!别说十倍,就算百倍给你,也是我赚定了!”

  三人继续沿着山脊走,不久遇到一处断崖,山势在这里陡然向南偏转。枢劫站在崖边望了一会儿,指着北面一片比姬山更高大的山脉道:“茵,你知道那边是什么山么?”

  矢茵道:“我也没去过,听娘说那是云山的另一系,叫做缙山,比我们姬山还要高大险峻。听说里面有一个巨大的湖,湖里有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山里藏有鬼魅,还有千年的狼王,所以从来没有人进去过。”

  那条山脉离此几十里远,走势与姬山大致相同,中间的谷地被这两条山脉保护着,树木长得都特别高大茂盛。巫镜道:“殿下是否卜到那里有异相?”

  枢劫道:“不太清楚。不过,昨夜确实有火光坠于山南,就是那个方向。”巫镜心中大喜,知道那火光必定是神兽或神器坠落时产生的,如此自己的胜算又多了几分,当即道:“好!我们就去那边看看!”昂然走在最前面。

  三人绕过断崖,走了近两个时辰才下到谷里。矢茵还没叫苦,巫镜已经开始喊天了。他在昆仑山观星殿里,走一年也走不了这么长的路,软软的鹿皮鞋底早已磨穿,脚上也打满了泡。枢劫见他真是一步也走不了了,便就近找了条小溪,安营休息。

  晚上,枢劫在四周布下禁制禁制,阻止狼蛇虫蚁入内。做完后,回到篝火前,见巫镜倒在块石头上,早已睡死过去,矢茵却不见了踪影。他自问方圆数里都在自己符文监视之内,矢茵应该没有出这范围,不会有危险,便坐在篝火边,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月亮出来了。极细极弯的一点亮色,好像是什么人用指甲在黑暗的天穹上掐出来似的,然而在星辰之间穿行,仍旧盛气凌人。枢劫很喜欢月亮,这也是他喜欢游历天下,而不愿待在昆仑山的原因之一:在这凡尘之处看星辰月亮,比之在高高的观星殿,实在要亲切得多。

  他懒散地躺在地上看天,伸手入怀,掏出那玉蝉在手里把玩着,忽听一阵竹笛声从小溪的上游传来。笛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有时候虽也会突然拔高两声,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清冷婉转。笛声和着丁冬的溪水声,还有穿越树林的风声,草丛中的虫鸣声,这些声音彼此混杂,听上去却极之宁静平和,仿佛天籁。枢劫听着听着,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酸楚,思绪不经意地翻起了极久远的过往。是什么呢?他禁不住坐起身来,静静地想了一阵。

  啊,是了,他记起是哪里了……那冰冷的沼泽深处,母亲被囚禁的灵魂沉睡之所……十八岁之前,被父亲蒙骗,他每天都会潜入水中,央求母亲解开自己身上的禁锢法术。洞穴里伸手不见五指,深水中潜伏着妖龙、蓟鳞、阍囵……奇怪,在那危机四伏的地方,却有这样宁静平和的感觉。处之愈深,便愈平静,爱之愈切,便愈……

  他猛地站了起来,使劲摇晃着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这些记忆总是让他说不出的郁闷烦躁,母亲明明为爱人所害,肉体消灭,灵魂陷于囹圄,永世不得解脱,却永远那么平静,平静得好像……好像……她从未曾后悔过,甚至未曾抱怨过……

  这怎么可能?这又怎么可以!枢劫每每念及此事,就觉得匪夷所思,觉得难以容忍,就想起自己被出卖、被欺骗、被利用、被抛弃……连带对母亲都厌恶起来。不行……他浑身颤栗,踉跄地跑到溪边,捧起溪水洗脸。山中溪水冷得刺骨,但还觉不够,跟黑暗沼泽比起来简直叫热!他将脸直接埋进水里,憋了半天气,终于冷静下来。

  他抬起头,手上、脸上的水滴入水中,水里便泛起千百个月亮,一起冲他摇动,仿佛千百双眼睛。枢劫看着,想着,既而冷笑一声。他坐直了身,慢慢将打湿的头发梳到脑后,自言自语地道:“真是可笑。别来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