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葬礼(第4/4页)

致辞进行得很顺利,当然要排除掉他磕磕绊绊的英语。康斯坦丁写的发言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催泪的内容。简练而直接,甚至不到半页纸。

开场先说大家一起默哀三分钟,趁这个时间夏离可以熟悉台词,然后简单地说几句话,就连语气都已经在下面标好,如果夏离再做不到,就真是猪脑袋了。整个过程的秩序维持得很成功,没有预料之中的拔枪扫射,也没有人投掷手榴弹,宾客们都彬彬有礼地鼓掌,或者回报以尴尬的沉默。

葬礼的最后环节终于结束了,不知为何,夏离觉得大家像是松了口气,或者是庆幸着什么。

或许他们到现在还觉得,老公爵那样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死掉吧?说不定会在最后关头出现,手中提着幕后元凶的头颅。或许他只是老得无聊了,自己给自己举办了葬礼,悄悄站在一旁看笑话,最后一刻才跳出来戳穿。

可这一切终归没有发生,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天,梅丹佐?斯图亚特,第十二代公爵殿下的归亡之棺埋入了土中,与世长辞。

夏离回头看了一眼墓碑,觉得有些难过。

“夏离先生,请节哀。”

“谢谢。”

宾客最后跟他握手,转身离开。

葬礼结束了,夏离站在墓碑前面,和宾客们握手道别。细雨溅射在墓碑上,抚摸的时候,手感冰凉。

他看着每一个离开的人,他们和自己握手,带着郑重严肃的眼神,或者是掩饰巧妙的庆幸,有的人干脆不假颜色,只是冷笑或者漠然。哪怕他们说出的话礼貌且优雅,他们眼中的也不是哀悼,而是一座大山消失之后的如释重负。

“夏离先生,请节哀。”

“谢谢。”

“夏离先生,请……”

虚假的表情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夏离已经习惯,他需要做的只是简单地握手,然后说一说客套话,看着他们转身离开。就像是幻觉一样,数不尽的宾客消失得那么快,整个墓园都空了起来,就像被雨水洗净的灰尘。

夏离看着散去的人潮,缓缓地收回视线。

今天是外祖父的葬礼,但是来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为他的死而感到难过。

“人死了会知道别人为他难过么?亚伯。”夏离轻声呢喃,低头抚摸着墓碑。亚伯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

夏离没有见过自己的外祖父,可是也已经了解了外祖父的大略生平。包括他年轻时候的战绩,中年时的执拗,和晚年时的作为……他很强,可这样一个强大的人也会死。曾经叱咤风云的公爵死后,也要埋葬在泥土中。

对于血族来说,黑暗是朋友。可是只剩下黑暗之后,棺中沉睡的人会感觉到寂寞吗?

活着才是一切的前提。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感觉不到他们的幸灾乐祸,也不会对那些冷笑给予回应。因为已经死了,所以就更不会在乎有没有人在乎他。

哪怕为他难过的人一个都没有。

“亚伯,其实我一直都很犹豫。”夏离轻声说。

在管家诧异的眼神中,他复杂地笑起来:“你看,毕竟是我外祖父的葬礼嘛……我是不是应该很难过呢?”

“你不难过么?”

“说实话,有一点。可我们都没有见过面啊,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外祖父,就连他死的时候我都什么也不知道……我知道我应该很难过很悲伤,可是我‘很难过’不起来。”

他看着人流渐渐离去,庞大的墓园空荡下去,他站在孤独的墓碑旁边,环顾着四周。这里的视角比其他地方都要好,从不远处的栅栏看下去能看到半个旧金山,城市被雨水覆盖,变成灰色。

外祖父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而自己一直在地球的另一端,这么多年来,夏离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个家人。他和自己隔得那么远,夏离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谁能为没有见过面的人而难过呢?

”少爷,你看那里。”管家伸出手,指向从山脚延伸到视线尽头的车流细雨中,交警披着雨衣维护秩序,身旁的车川流不息。年轻或者苍老的人从车里走出来,撑起黑色的伞,仰望着墓园。

从山上向下俯瞰,无数黑色的伞就像是雨滴一样汇聚起来,静谧地流淌,几乎将整个旧金山都覆盖了。 “这些全都是无法来参加葬礼的人,因为他们没有收到葬礼的请帖,可他们都自发地穿了黑色的西装。他们甚至不清楚老公爵的真实身份,他们只知道一位数十年来专注慈善和公益领域的老人在今天去世了。

夏离沉默地倾听,雨水从空中落下,隔着伞,像是泪。“少爷,人感到难过,并不需要真正和那个人生活很多年。他曾经和你一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不知道他的存在,可是他却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你,在你欢呼雀跃时饮酒,在你难过时悲伤。在他死后,很多人追封了他很多荣誉,可恐怕他并不在乎这些东西吧? “少爷,他唯一会感到欣慰的哀悼,是来自于你啊。

“因为,你是他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夏离愣住了,许久之后低声笑起来:“管家 其实你不用说得这么严肃的,我知道的……

我本来不想要伤心的呀…

他努力地仰起头,让雨水冲洗着泛红的眼眶,可是心酸流泪的冲动却顽固地占据着那里。

那一瞬,夏离又看到了那道似曾相识的眼神。

她站在人群中。人流从她的身旁穿过,只有她一个人回头在看着身后,低垂的帽檐盖住了她的脸颊。可有雨水顺着脸颊流下侵染在胸口,湿迹像花在雨水中凋谢第一次夏离看到她藏在冷漠外壳下的东西,他还记得她的头发在雨水中微湿的模样,也记得她的名字。她是克里斯江安托瓦内特自己的未婚妻。那么多人里,唯有她在流泪,隔着雨水,夏离沉默地看着她,他还清自己心里涌动是什么,或许是庆幸,或许是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他就那么看着人群散尽,她无声离开。 葬礼结束,一切往事都埋入土中,在雨水里模糊。

当一切都陷入寂静之后,夏离站在大门之外回头凝望着缓缓关闭的大门在雨水中,撑伞的亚伯听到少年的呢喃:“这里真是人悲伤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