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 债|TRESPASSES(第3/11页)

对于劳莲来说,那段时间的一切都带有一种虚幻的光辉,一种鲁莽的傻兮兮的热情,对于日常生活或是现实的负担丝毫不加考虑,而这样的负担,只要学校一开学,报纸一开始出版或者气候发生变化,她便必须马上背起来的。一只熊或是一头驼鹿那样的野兽操心的是自己的生活必需——而并不是某种威胁。她现在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在游乐场跳上跳下、大声尖叫,为她选定的那辆卡车叫好了。若是学校里的什么人看到她,准会认为她是一个怪人。

他们这样想反正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在学校里之所以处于孤立的状态,是因为知识和经验,她隐约明白,这看起来跟天真和书呆子气没有多大的区别。对别人来说是惹人厌的谜团,在她眼里,却不一定如此,她不知道怎样装得像是不明白的样子。这正是使她不合群的原因,正如她知道L’AnseauxMeadows① 的正 确发音和读过了《魔戒》一样。她五岁的时候喝下过半瓶啤酒,六岁那年抽过含有大麻的香烟,虽然这两样东西她全都不喜欢。她吃晚饭时偶尔饮一点点葡萄酒,这玩意儿她倒还能接受。她知道口交是怎么一回事,也了解避孕的所有方法,同性恋者干的是什么事她也明白。她时不时就能见到哈里和艾琳一丝不挂,也见到过他们的一伙朋友脱光衣服围坐在林中篝火之前。也就是在那次假期,她和别的孩子们偷偷溜出去窥看父亲们在事先的秘密协议下偷偷钻进不是自己太太的女人帐篷里去。男孩子中的一个建议跟她玩那样的事,她也同意了,可是他劳而无功,于是他们闹翻了,后来她一见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经历对于现在的她都是一个负担——给予了她一种尴尬的感觉和特殊的哀愁,甚至有一种被剥夺的感觉。而她也没多少事可以做,除了记住在学校里要管哈里和艾琳叫老爸、老妈,似乎这样可以使他们变得高大一些似的。但是却不那么清晰了。在这样说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僵直的线条便显得模糊了一些,他们的个性也大致可以略而不谈了。与他们面对面时,她倒没有心机来达到这样的效果。她甚至都无法承认,那样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安慰。

劳莲班上的一些女孩子,发现咖啡厅离自己这么近,很想进去,但是胆子又壮不起来,她们往往是穿过旅馆的过厅便踅进了女洗手间。在那里她们可以待上一刻钟或是半个小时,把自己跟同伴的头发梳成各种式样,抹上唇膏——那是她们从斯塔特曼超市偷来的——或是对着彼此的脖颈与手腕嗅闻。她们把从药房那里讨来的免费试用香水全都喷在了这些地方。

她们邀请劳莲一起去的时候,劳莲怀疑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鬼名堂,但她还是同意去了,部分原因是她很不喜欢在越来越短的下午独自一人回到树林边缘的屋子里去。

她们一走进过厅就有两个女孩子抓住她把她推到柜台跟前去,那里有一个餐厅的女服务员坐在一只高凳子上,对着计算器在算什么数目。

这个女人的名字——劳莲早就从哈里那儿听说了——叫德尔芬。她有一头长长的细发,可能是白兮兮的淡金色的也可能真的就是白的,因为她已经不太年轻了。她必定是经常得把头发往脸后面甩的,如她此刻正在做的那样。黑框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上面的那层眼睑抹的眼影是紫色的。她苍白与平滑的脸膛跟身体一样,也是宽宽的。但她身上没有一点点懒散的迹象。她此刻抬起来的眼睛是浅蓝色的,没什么光彩,她的眼光从一个姑娘身上转移到另一个身上,仿佛她们的行为再可鄙都不会使她感到惊奇。

“这就是她了。”姑娘们说。

那个女的——也就是德尔芬——此时看着劳莲。她说:“是劳莲?你真的就是吗?”

劳莲觉得莫名其妙,回答说是啊。

“哦,我问她们学校里有没有人名叫劳莲的,”德尔芬说——在她口气里那些女孩子似乎早就远离她们,给排除在她和劳莲对话的范围之外了,“我问她们,因为在这里找到了一件东西。肯定是有人把它丢失在咖啡厅里了。”

她打开了一只抽屉,取出一根金链。在链子底下晃荡着的是拼成劳莲的那几个字母。

劳莲摇了摇头。

“不是你的?”德尔芬说,“太糟糕了。我也已经问过高中的孩子了。那我看只好留下再说了。没准会有人回来找的。”

劳莲说:“你可以在我老爸的报纸上登一段广告嘛。”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应该光说“报纸”的,直到第二天,她在学校过厅从几个姑娘的身边走过时,听到一个模仿她的声音在说“我老爸的报纸”这几个字。

“我当然可以,”德尔芬说,“可是这样一来说不定会招来各种各样的人,跑来跟我说那是她们的。说不定还会冒领,说那正是她们的名字。那可是金的呀。”

“不过她们也没法戴呀,”劳莲指出,“如果那不是她们的真名的话。”

“也许是吧。不过我认为她们很可能会来冒领。”

别的女孩子都朝女洗手间走去了。

“嘿,你们几个,”德尔芬叫住她们,“那儿不让去。”

她们转过身来,觉得很奇怪。

“怎么回事?”

“因为那是在允许的界限之外的,就是这么回事。你们上别处去逛吧。”

“你原先从来不阻止我们进去的嘛。”

“原先是原先,现在是现在。”

“那不是规定了对外开放的吗?”

“没有这样的规定,”德尔芬说,“市镇厅里的那个才是对外开放的。走吧走吧。”

“我不是指你,”她对劳莲说——劳莲正打算随大家一起离开,“我真遗憾这根链条不是你的。你过两天再过来看一眼。要是还没有人来打听,那我想,嘿,这上头毕竟有你的名字嘛。”

劳莲第二天又来了。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根链条,她无法想象把自己的名字挂在脖子上到处招摇。她只不过是得有件事可以做,有个地方可以去。她原本是可以去报馆的,可是在听到别人学说我老爸的报纸那样的口气之后,她便不想再去了。

她决定,倘若在柜台后面的是帕拉基安而不是德尔芬,那她就不进去了。可是看店的正是德尔芬,她正在前窗那儿给一棵很丑陋的盆栽浇水。

“哦,好得很,”德尔芬说,“没人来打听那件东西。再等等看,等到这个周末。我总有一种感觉它终究会属于你的。你每天都来好了,就这个时候。下午我不给咖啡厅干活。如果我不在过厅你就摁铃好了,我反正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