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 债|TRESPASSES(第4/11页)

劳莲说了声“好吧”,便转过身子要走。

“你愿意坐下来待上一分钟吗?我正想要沏一杯茶呢。你从来都不喝茶的吗?是不让你喝吧?要不你来一杯软饮料?”

“柠檬——酸橙汁吧,”劳莲说,“谢谢了。”

“用玻璃杯吧?你喜欢用玻璃杯吗?要冰吗?”

“原来怎样就怎样好了,”劳莲说,“谢谢你了。”

但德尔芬还是拿来了一个玻璃杯,加了冰块。“我是觉得还不够凉。”她说。她问劳莲愿意坐在哪里——是窗子边上的一把旧皮椅里,还是柜台边的一只高凳子上。劳莲选了高凳,于是德尔芬便坐到了另外的那只凳子上去。

“好,你现在想告诉我今天在学校里学到什么了吧?”

劳莲说:“这个嘛——”

德尔芬那张宽脸膛上漾出了一个微笑。

“我这么问你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我以前最恨别人问我这个了。首先,我从来都记不住一天里学到了什么。其次,我放学后最不想做的就是去提学校里的事。因此咱们就别说这个了吧。”

对于这个女人这么明显地想跟自己做朋友,劳莲倒不感到意外。她从小就被告知儿童和大人是可以平等相处的——虽然她也注意到有许多成年人对此并无认识,因此她大可不必过于较真。她觉得德尔芬有点儿紧张。正因为这样她才一个劲儿地说话不怎么停歇,在不该笑的时候也哈哈大笑,而且还不惜采取了点小手腕,把手伸到抽屉里去摸出早有准备的一条巧克力来。

“只不过想让你喝饮料时更有滋味罢了。可以让你觉得再来看我还是值得的,对不对?”

劳莲替那个女人感到不好意思,虽然得到巧克力她还是很高兴的。她在家里是从来也吃不到糖果的。

“你用不着拿小恩小惠吸引我来你这儿的,”她说,“我愿意来。”

“哦——嗬。我用不着,对不对?你真是小机灵鬼。那好,就把那还给我吧。”

她伸手去抓巧克力,劳莲闪开不让她拿到。现在劳莲也哈哈大笑了。

“我的意思是下一回。下一次你用不着收买我。”

“那么说,收买一回就够了。是这个意思吧?”

“我喜欢有点事情可做,”劳莲说,“而不是直接就回家。”

“你不能去看朋友吗?”

“我没有什么朋友。我是九月才转到这个学校来的。”

“哼。如果以前来这儿的那些活宝就是你不得不来往的人,我得说你离她们越远越好。你对这个小镇印象怎么样?”

“太小了点儿。有些方面还不错。”

“根本就是个垃圾场。这些地方全都是垃圾场。我一生到过的垃圾场太多了,本以为时至今日我的鼻子都已经给耗子啃掉了的。”她用手指在鼻子上下敲击着。她的指甲油的颜色和眼影是配套的。“倒还在嘛。”她大惑不解地说道。

这是个垃圾场。德尔芬说话就是这样的。她言辞激烈——她从不讨论而只是陈述,她的判断总是那么尖酸刻薄。她讲到她自己——她的喜好、她的体力活——就跟讲一桩惊心动魄的案子似的,那简直是空前绝后、举世无双的。

她对甜菜头过敏。只要有一滴甜菜汁流下她的咽喉,她的组织就会肿起来,必须立刻上医院,紧急手术,这样才能呼吸。

“你怎么样?对什么过敏吗?没有?那太好了。”

她认为一个女人应该保护好自己的一双手,不管为了吃饭她必须去做哪种工作。她爱涂深蓝色或是酱红色的指甲油。她也爱戴耳环,大大的、叮当作响的那种,即使是在干活的时间。小小的、纽扣似的那种她不喜欢。

她不怕蛇,但是对于猫,她却有一种神秘的恐惧。她想她襁褓时必定是有过一只猫压在她身上的,是牛奶气味招引来的。

“那么你的情况怎么样?”她对劳莲说,“你最怕的是什么?你最喜欢什么颜色?你有没有梦游过?你去海边晒过皮肤吗,灼伤没有?你的头发长得快还是慢?”

劳莲倒不是不习惯于有人对她感兴趣。哈里和艾琳对她就很感兴趣——特别是哈里——不过他们更感兴趣的是她的思想、意见和她对事情的看法。有时候那几乎让她觉得心烦。可是她从来没有体会到,所有这些别的事情,毫不相干的一些事情,居然也会如此有趣地受人重视。她压根儿没有感觉到——就像她在家里时那样——在德尔芬提问题的背后还有文章,也从未感觉到如果她不警惕的话,有人可能是在刺探她的隐私。

德尔芬告诉了她不少笑话。她说她知道的笑话多了去了,不过她只给劳莲说合适的那些。哈里会觉得嘲弄纽芬兰人(所谓纽法人)的笑话是不该对劳莲说的,但劳莲听德尔芬讲了以后也还是尽责地笑了。

她告诉哈里和艾琳她放学后要去一个朋友那里。那也不能算是说谎。他们听了似乎很高兴。不过因为他们,她没有把那条有她名字的金链拿回去,虽然德尔芬说她可以这样做。她假装表示,那个丢了东西的人说不定还会回来寻找。

德尔芬知道哈里,在咖啡厅里她给他端过早餐,她是可以跟他提起劳莲来看过她的,可是显然她没有提。

她有时会摆出一个告示牌——如需服务请按电铃——接着便把劳莲带到旅馆里别的什么地方去。偶尔也有客人来住,那时候就得给他们铺床,刷洗便桶和洗脸盆,用吸尘器清洁地板。她不让劳莲帮忙。“就坐在那儿跟我说说话好了,”德尔芬说,“这种活儿干着挺烦人的。”

可是说话的仍然是她。她漫无次序地讲述着自己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提到一个个人,接着他们又消失了,仿佛劳莲应该知道他们是谁,根本不必问似的。称他们为先生、太太的,那些便是好老板了。另外的,被称作老咸猪肉、老马屁股(别学我的粗话呀)的那些,就是坏老板了。德尔芬也在医院里干过,(当护士?你别逗了。)在烟草田里,在小饭馆和廉价酒吧,还有在伐木场(她在那里当厨子),在汽车维修厂(在那里她当清洁工,见到的丑事那真是没法说呀),还在一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干过,她在那里遭到抢劫,后来就辞职不干了。

有时候她跟洛兰要好,有时候跟菲尔要好。菲尔有个习惯,不打招呼就随便借用你的东西——她借过德尔芬的一件上衣去跳舞,出了那么多汗把腋下那儿都沤烂了。洛兰是正儿八经高中毕业的,可是犯了个大错误,嫁了个脑子缺根弦的丈夫,后来自然是后悔莫及了。

德尔芬本来也是可以结婚的。她处过的一些男的后来挺发达,也有些成了瘪三的,还有的她也弄不清他们后来如何了。她喜欢过一个小伙子名叫汤米·基尔布莱德,可是他却是个天主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