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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雷依先生放到最后去处理,因为他一般总需要最多的时间。她不总能如他所愿把那么多时间都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还得看别的病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今天,其他病人因为所服的药很对症,都有所好转,他们一见她就表示抱歉,怪自己给她带来了麻烦。可是雷依先生,他一直认为自己对DNA发现的贡献没有得到应有的褒奖与承认,正怒气冲冲呢,说是要写信给詹姆斯·沃森⑪ 。他直呼此人为吉姆。

“我上次写给他的那封信,”他说,“我懂的,寄出那样的一封信是不能不留一份底稿的。可是我昨天在我的档案里寻找,你猜怎样?你说。”

“还是你告诉我吧。”若冰说。

“不在了。不在了。给人偷了。”

“也许是放错地方了吧。我来给你找找看。”

“我丝毫也不觉得奇怪。我早就应该放弃的。我是在跟太子党斗,跟他们斗的人有谁会赢?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应该放弃?”

“那得由你来决定呀。只有你才能作出决定嘛。”

他开始又一次地向她复述他的伤心事的具体细节。他不是一个专业科学家,他自己做研究工作,但他肯定是多年来都在跟踪科学发展进程的。他向她提供的情况,包括他用个粗头铅笔费了老大劲儿画出来的草图,无疑都是正确的。只有他受骗的那个部分,故事显得很拙劣也很容易看穿,说不定从电影电视那里得到了不少启发。

不过她一直都爱听他讲故事里的那个部分,他会形容两根螺旋线如何被分开,两股东西如何浮了起来。他表演给她看,用两只那么优美、那么富于表现能力的手。每一股都按照它自己的旨意往规定好的方向成倍地增长。

他也喜欢这个部分,他为此而神采飞扬,以致连眼眶里都涌满了泪水。她总是谢谢他的解释,同时希望他能到此为止,但是他自然是停不下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相信他正在一点点地好起来。就在他开始在冤案的盘根错节处清理挖掘时,在把精力集中在失窃的信这一类的事情上时,那就说明没准他正在好起来。

只要稍加鼓励,对他的关怀稍稍侧重一些,他说不定还会爱上她的呢。以前这样的事也曾发生在几个病人的身上。都是结了婚的男人。不过这一点并未能阻止她与他们睡觉,那是在他们出院之后了。到那时,感情的性质已经起了变化。男的是心存感激,她怀着的则是善良愿望,双方心中都生出了一种倒错的怀旧心情。

对于这样的事情她并不感到后悔。她现在极少有需要后悔的事。更不用说为了自己的性生活了,这种事发生得很少,也很隐秘,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很抚慰人的。如此苦心保密说不定根本没有什么必要,瞧瞧别人是怎么对她有固定看法的吧——她现在认识的人都看死了她却也都看错了她,就跟很早以前认识她的人一模一样。

科雷尔递给她一份复印件。

“内容不太多。”她说。

若冰谢过了她,把纸叠起,拿到贮物室去,放进自己的手包。她想单独一人时再看。但是她等不到回家了。她下楼来到静思堂,过去这里是祈祷室。此刻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非常安静。

阿德齐克,亚历山大。一九二四年七月三日出生于南斯拉夫比捷洛杰维奇。一九六二年五月二十九日移民加拿大,成为加拿大公民,关系人为其兄弟丹尼洛·阿德齐克,加拿大公民,亦于一九二四年七月三日出生于比捷洛杰维奇。

亚历山大·阿德齐克与兄弟丹尼洛共同生活,直到后者于一九九五年九月七日去世。他于一九九五年九月二十五日获得许可进入珀斯县长期关怀机构,自那时起成为该处之一名病人。

亚历山大·阿德齐克显然自出生时起或出生后不久即因疾病而成为聋哑人。幼年时未能获得特殊教育训练。智商未曾经过检测,但受到过钟表修理训练。未曾受过手语训练。一直依赖兄弟照顾,除此以外感情上看来无法与人沟通。进入中心后显得感情冷漠,无食欲,偶然显示出有敌意,总体状态上有逐步退步趋势。

简直不可思议。

兄弟。

双胞胎。

若冰想把这份材料呈交到某个人,某个权威部门的面前去。

这是荒谬可笑的。我不能接受。

然而。

莎士比亚应该使她思想上有所准备。在莎剧里,双生子经常是误会与灾难的起因。这样的播弄往往被安排为出现某种结局的手段。最后,疑团解决了,恶作剧得到了谅解,真正的爱焰或是这一类的事得以重新燃烧,而受到愚弄的人也宽宏大量,不会怨天尤人。

他必定是出去办一件什么事了。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不会很长时间把店交给那个兄弟来管的。也许那扇纱门是插住的——她从未试着去推开它。也许他关照过他的兄弟,在他带着朱诺在附近街区遛一圈的时候把门插上不要打开。她也曾觉得奇怪朱诺怎么会不在呢。

如果她再晚一点点时间来。或是早一点来。如果她看完了整出戏再来或是干脆不去看戏。如果她没有费工夫去整理她的头发。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怎么能处理好呢,他得管亚历山大而她也有一个乔安妮要照顾?从那天亚历山大的表现来看,他显然是容忍不了任何的外来插入与变化的。而乔安妮肯定会觉得受不了的。家中多出来一个又聋又哑的亚历山大倒还在其次,她最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若冰要嫁给一个外国人。

现在已很难说得清楚,当日那番遭遇是幸或不幸。

事情全都在一天里、在几分钟之内便被破坏了,而不是像这类事情往往会的那样,是经过反反复复、走走停停、希望与失望,漫长的拖延,才彻底垮台的。若是果真好事难圆,那么痛痛快快的了断岂不是更易忍受吗?

不过临到自己头上时,人是不会真的这样想的。若冰便没能这样。时至今日,她仍然但愿自己没有错过那个机会。她绝对不想在自己的心里给命运的播弄空出半点感激的位置。不过想清楚之后她倒是会很高兴自己能有机会发现个中玄机的。也就是说,至少是——发现一切其实都并未受到触动,就在粗暴的干涉即将到来之际。它使你非常气愤,但是还是会感受到远处传来的温暖,而且丝毫不会有羞愧之感。

显然,他们当时进入的是另外的一个世界。一如任何一个在舞台上虚构的世界。他们脆弱的安排,他们仪式般的接吻,由鲁莽的信心主宰着,他们竟会一门心思地相信一切都会按照设想往前发展。在这样危险的布局下,只要往这边或是那边移动一分,事情便会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