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气冷寒,呵气成霜,往年到了这般时候,洛阳街上已经少有行人了。这两天却有不少官差满城中乱转,从定鼎门大街至天津桥一带的街面上随处可见腰间带刀,手持捕盗铁尺的公人。

这伙人四处逗留驻足,察访“白莲妖僧”。冻得受不住了便跑到各处食店酒肆内叫酒要饭,吃了个红光满面,也不给钱便扬长而去,拍着肚子打着饱嗝继续在街上打晃。

等挨到晚上收队,回到巡检司见了孟大人,回禀应付一番,第二日依旧这般如此。下去清乡的更是作威作福,训斥勒索一些富户,稍不如意便搅闹乡里,惹得一些没眼色的苦主竟跑到巡检司来告状,给孟义山添了不少麻烦。

寨主爷最好面子,一怒之下找出几个带头的惫懒人物杖责四十!衙门里顿时鬼哭狼嚎,当场就将这几人的大腿和臀肉打得翻了花,血红一片!又杀鸡给猴看的带上重枷,放在廊下示众半日,看哪个还敢不尽心访查,藉机榨财。

差人们心里都毛毛的,不敢正视孟大人脸带刀疤的凶相。接下来两天收敛多了,但是搜索也变得更加仔细,不敢应付了事。

整个洛阳的治安人员和相关的人脉开动起来,结成了一张巨网,罩向了仍然不见踪影的达摩下院。

密网捕鱼,滴水不漏,这种彻地三尺的追寻让城中的空气不禁紧张起来。为了求个安身,城中几座佛寺的主持监寺也都配合官府,将各处挂单的游方和尚僧籍来历一一报上,巡检司也派了人手进驻其中留守,先断了少林僧人藏匿佛寺的可能。

各乡地保也是对官家心怀惧怕,不想引来祸患,晓谕街坊不要留僧人住宿。

在巡检司的高压下,开始有人提供少林和尚的行踪,捕风捉影的各种消息让急于立功的差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往往兴奋的顺着线索扑过去,却十有九空,一阵白忙。

孟义山毫不懈惰,继续让人盯紧四城乡村,彻夜巡街,他被少林寺的当街行刺所激怒,迫切想抓住两个和尚来报复。

另一头他早就通知了伊王府小心戒备,担心少林会对伊王不利。好不容易投靠的大金主,若是让少林寺给扳倒了,他在洛阳就没法混了。

这两日宋继祖忙的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跑遍数百里方圆,情绪十分消沉。老孟坐在巡检司吆三喝四的风光不已,真正跑腿的他可是累得不轻!无奈托庇于人,在花月楼夜战时孟义山将他从天王智无的杀招之下救出,欠了人情,只有尽力以报。

他眼看着老孟扩展势力,冲这心狠手黑的干劲,迟早是要雄霸关洛!

他担心孟义山终有一日会和白莲教北方宗门杠上,五道轮回卓明王,五省十门,加上四天王这种高手,敌手强大的极为可怕。处于这动荡的激流下弄不好便要粉身碎骨,谨慎小心的宋掌教心中已萌退意。

正赶上李知府的手腕强硬,白莲教设立的法坛都被拔除一空,在关洛势力大为减退,文贤宗宋掌教屈身巡检司的情况还无人知晓,趁此机会避往京师,便能躲开日后将生之祸。

宋继祖也算白莲教内的高层人物,也曾统有信众过万,却慎微得不赞成同门中人的那套杀官造反的路子。他心里拥护在南方传道,以言语蛊惑世人的五祖赵玉山,想以传统的开香设坛,混充儒教的方式传播白莲教义。

这点上他与五祖最为投契,眼下却是北边誓以武力夺天下的明王一脉势盛,卓明王容不得他这头黑羊,乘机颠覆了文贤宗的领导权,又派米菩萨暗中杀他,如果不是和老孟联手搏杀了红阳大法尊,他早就尸骨已寒了。

宋继祖对这血腥江湖已萌生厌倦,只盼薛大人能提携他一把,躲开白莲数日后对他的追杀。

胡风结飞霜,百草死冬月,伊王府的内花园一片萧瑟气象,一轮钩月当空悬照,清冷的光芒覆盖在草木上呈出一种凄冷之意。每隔盏茶功夫便有数队甲士在此持戈巡过,一处配殿前站列了十名侍卫高手。

殿内设施简洁,只余一床一被和桌案笔墨,案前端坐了一个面白唇薄,神色寂寥的华衣青年,正是小郡王朱驹。他执起毛笔,藉着几上一盏青油灯的荧荧光芒,在纸张上抄写着一份金刚经偈:“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短短数句他写的满头流汗,身边案上、床上、地面,全是墨迹已干的纸张,杂乱的铺了一地,上面都是经中的无人相,无我相,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之类的经句。

朱驹越抄经书越是心乱,紧咬着牙关,本来尚算端正的五官也有些扭曲,眼里透出一股愤恨。

他还有十日就要出家了!眼前所做都是伊王逼的,幽禁在此闭门思过,每天抄经度日,做着准和尚的活计。除了他那木头呆子一样的王兄有时过来说话外,平素只能见到给他送饭的下人,又苦又闷,险些愁煞。

正在恨着父亲的狠心、世道的不公,兀地自门外传出咚咚的敲门声响。

小郡王一惊之下笔墨落地,瞥见月光洒在书案上,才醒起又到了晚饭时刻,送饭的来了。不禁叹了口气,道:“进来。”

送饭的人身材很高,青衣小帽,一幅家人打扮,提着食盒行了进来,走到桌案前将东西一放,那人笑道:“郡王,今个吃当归药膳,给您补补脾胃。”

“当归”二字语最重,朱驹惊诧的看向送饭的下人,见他浓眉大眼,举止间有种豪迈之气,平素给自己送饭的人却没来,跳起来急切的问道:“你是?”

那人一脱帽子,头顶牛山濯濯,十二点戒疤赫然在目,竟是个和尚。那憎人淡然回道:“少林戒嗔。”

小郡王险些欢喜疯了,上前一把抓住戒嗔和尚的手,说道:“大师可是来救小王,快带我出去!”

戒嗔摇了摇头,又将那顶帽子戴了回去,自食盒底层揭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朱驹道:“这是布政使大人写给你的。”

“我岳父?”朱驹拆开信一看,赵天泽在上面说联络好了少林高僧,准备在两日后在城中制造混乱,乘机由少林高手进王府救他出来,再设法出城回永宁。

这个准岳父居然准备帮他脱困?!朱驹没想到自己这待罪郡王的身份,对布政使赵天泽还有点利用价值。不禁心底油然有种古怪的欣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戒嗔站立在侧,待他看完问道:“郡王都知晓了?”

朱驹点点头,将信凑近油灯点燃,烧尽之后甩了甩手上的灰烬,说道:“戒嗔师傅,这次贵寺派来了多少高手?上次连智无大师都失陷了,有没有把握!?”

他真怕少林寺准备不充分,到时救不出他来,那就再没机会出困了,只有老老实实和眼前这位一样,烫上香疤做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