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6页)

他和亚沙子,倒是出乎意料地进展顺利。有时是多田去亚沙子家,有时是亚沙子来多田的事务所。

和亚沙子在事务所相会的时候,一开始担心得不得了,生怕不知什么时候门一开,行天就出现了。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行天说不定再也不回来了——他如同一块布缓缓浸到水中一样地慢慢接受了。

浸湿的布,会像染了色似的颜色加深。随着日渐接受这一认定,多田日益消沉下去,这一点,亚沙子似乎敏感地觉察到了。

“你是担心行天先生吧。”她说着温柔地抚摸着多田裸露的肩膀。

“行天拥有堪比野生动物的生命力,他肯定是在哪个地方厚着脸皮健健康康地活着呢。”

尽管多田硬是以明快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来,可亚沙子依然不改忧愁的模样。

“我想,他确实是健健康康的……”她只应了这样一句,便躲在被子里窸窸窣窣动了起来。

亚沙子认为由于自己的关系,害得行天在多田便利屋待不下去了,她想必对此无法释怀吧?于是多田决定注意不在亚沙子面前提起有关行天的话题。为了尽可能避免陷入沉思,他也试过强打精神。结果,有时竟也表现得纯粹就像个轻浮之人,好在亚沙子对他报以微笑,一脸无可奈何的感觉。也并非没有觉出她似乎在同情自己,好像在说“强打精神……多田先生,你到底还是寂寞呀”,好在二人的关系目前还算平稳。

要说无法释怀,便是即使上亚沙子家去,至今仍是立刻被引进卧室。从未看一眼似乎在一楼的客厅和厨房等处。但是,听她说“不怎么做菜,很难为情”,又见她尽管如此仍旧沏了茶,以令人感到不安的姿势端到卧室来,他又会产生“唉,算了”的心情。

开始交往以来才不过几个月。他们已经过了贪婪的年纪,何况也并非抱着一定要同居或结婚的念头。他认为,只要在平静安稳的氛围中慢慢缩短距离就可以了。

亚沙子的家,也总是那样安静,和多田便利屋不相上下。

“便利屋,是我,山城町的冈。你过来打扫院子。”

感觉上销声匿迹了好一阵子的老冈在许久之后打来一通委托电话,那是在即将进入落叶季节的时候。

他第一时间驾着小皮卡赶过去一看,老冈已经在院子里拿着扫把等着他了。

“你助手怎么样了?”

“南口转盘的骚动发生以后,马上就离开了。”

“伤势呢?”

“手术之后手指是接上了,至于恢复情况怎么样,他没跟我联系,所以不了解。”

听了多田的回复,老冈似乎感到责任不轻。

“唉,你助手也是成人了,况且也不应该让你来照顾他。”他故意咳嗽了一声,目光在半空中游移,“今天给我把落叶集中起来点一堆篝火。”

“公交车的运行可以不用检查了吗?”

“别故意拿话气我!”老冈显得很不高兴,“我被内人狠狠地削了一顿。针对横中的抗议活动,暂时中止。”

据老冈讲,离那天没隔多久,真幌警署的刑警就登门造访了。

“姓什么呢?我想是早川什么的吧。”

是早坂。多田以前曾被早坂盯上过,这回的骚动过后,他自然也杀到事务所来说想要询问情况。多田按照和星统一过的口径作出解释之后,便摆脱了超出必要的追查,一直到现在。

据说老冈也解释为:“本打算上箱根旅行,就租了公交车,经过南口转盘时,不想被卷入骚动当中去了。”有关批判横中的横幅,似乎也被问及了,但他狡辩说“只是将我们的主张写在了布上而已”,没想到他们就轻易地作罢了。

“相比之下,刑警更在乎的,是有关蔬菜团体的事情。”老冈说,“问我‘为什么出租土地给他们’‘你也参加活动吗’,纠缠不休,所以我就告诉他们,‘有人说想租就租给他,是我的工作’‘我爱吃肉胜过吃蔬菜,所以才把拥有的那么多田地填了用来盖公寓和百货大楼’。”

早坂不知是死了心,还是断定老冈与HHFA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上门就只有那一次。

“不过,知道了我干的事,我家那口子可真是大发雷霆哪!我只要一提‘公交车’,她就怀疑我又要干出什么事来,眼睛瞪得跟手电筒似的。”

据说老冈也尽可能地不外出了,为了重新取得太太的信任,他每天表现得像一个性情温和的老人。

从老冈手里接过扫把,多田打扫起了院子。每扫一下落叶,便响起将干燥的纸张抟成团似的声音。

他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道路另一侧的HHFA的菜园,也许是因为已经过了蔬菜的收获期,但见满眼林立着枯死的茎,不知是茄子还是番茄的。土壤固结,荒草丛生,落叶成堆,不见人影。

老冈难得地帮着一起劳动,把院子里的落叶拢成小山状,这时,他循着多田的视线转过头来。

“蔬菜团体在夏天过后就完全不见人影了。”老冈说,“说什么利润不好,结果上个月连租金也没打过来。亲眼看见你的助手被砍伤,刑警也来过了,所以我也希望他们不等续约就给我走吧。”

“这样没准也挺好的。”多田稳妥地回答。

即使没有南口转盘那件事,恐怕HHFA早晚也必须缩小活动规模吧。他们种植的蔬菜并非无农药——这个传闻已经蔓延开来,更何况因为曾有一部分学校引进HHFA的蔬菜用作供餐,所以好像也出现了以PTA24为中心调查实情的动向。更有甚者,似乎还有孩子跑到儿童顾问所诉说“曾被逼进行超负荷的劳动”。

这些动作与星有多大关系,不得而知。不过,为了搞垮HHFA,他一直在暗中积极地活动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多田前几天在真幌大道上与星偶然相遇,星满意地主动对他说:“最近安静了不少吧?只要我在真幌一天,就不会让可疑的团体为所欲为。”

多田虽然心想,恐怕没有哪个团体能比黑社会和星你们更可疑的了,但当面并未吭声。如星所言,HHFA从此不在南口转盘搞宣传活动,是事实。

在利用拢成堆的落叶点燃篝火期间,多田在外廊上坐了下来,眺望着冈家的庭院。老冈也坐在他身边监视着,以防火烧到别处。老冈的太太为他们端来了茶和糕点。太太在多田和老冈背后的日式客厅的边缘上端坐着,举目望着院子里那些一步步迈向冬天的树木。

一只白头翁飞过来,啄着柿子树上残留的果实。随后尖啼一声,往隔壁家屋顶的背后飞去。

“对了,那个事,别太萎靡不振了。”老冈笨拙地对他说出鼓励的话,“你助手肯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