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番外-《脏狗》3

可能是我饿太久,浴缸里泡时间长了开始头晕。但很不舍得起来,因为沈欲在帮我洗头发。

不知道随爸爸还是妈妈,我天生发质偏软,其实并不好打理,就算用了好些发蜡也不一定能立起来。头发弄硬一些显得人比较厉害,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总要有点虚张声势的外壳来吓唬别人。

无论在圣彼得堡还是黑龙江,我什么都没有,可是又怕别人瞧不起。现在用来装凶的头发被沈欲弄湿,软软地搓揉泡沫,我紧张地抓着小毛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笃定自己身在天堂。

是在天堂吧?是吧。

头发洗干净之后他又帮我擦脸,我想躲但抵抗不了被人照顾的诱惑。白的湿毛巾在我脸上没擦几下就灰了。我他妈有这么脏么?不可能吧,早上明明洗过脸的。

真洗过,不洗脸我不敢来找沈欲。

“别动,给你擦擦。”沈欲拎着我一只耳朵,像拎小耗子。他的手很热,尽管我耳朵上有伤但忍疼任他摆弄。

真的很疼,我时不时抽一下嘴、倒吸一口气,耳朵后边自己看不到,可能有一道口子。但我看得到沈欲的脸,他越擦越皱眉头,可能是注意到什么伤了。最后他揪着柔软毛巾一角帮我擦眼皮,我闭上眼,兴奋得眼睫毛不停地抖。

像脱了一层灰尘凝固的硬壳,原本的我被沈欲擦出来了。

这时沈欲才眉头舒展有了笑容,我看不懂他的开心,把我的脸擦干净就这么有成就感么?如果让我给他擦脸,我不仅会笑,极有可能立刻给阿洛打个电话,显摆一下自己遇上了东方美人。

“怪不得,总觉得你的脸有点不一样,原来是混血。”沈欲突然说,弯腰拧热毛巾搭我肩上,搭在我刚刚定型的骨架子上。

“混一点。”我的心思全在眼前这缸水里,浑浊不清的水让我心绪不宁。要是在老家就好了,圣彼得堡一路沿西伯利亚大铁路到中俄边陲,我认识不少人,可以拉着他们和沈欲聊花样百变的话题,甚至吹吹小牛。

而不是傻乎乎坐在热水里一问一答。

“混一点?”沈欲的语速完全是将就我,“为什么就混了一点?”

“妈妈也是混血,我混了一点俄国,就一点点,不很多,我……我像中国人。”我开始试着说长句,坐姿端正双腿并拢,水面露出一对膝盖。几道擦伤被热水泡得很红。

“你可不像中国人,我倒觉得你像刚从俄罗斯过来的。”沈欲蹲下来,“腿上怎么也有伤……你别动,我给你拿药去。”

他说中文和别人不一样,好听,嘴唇的颜色也好看。我用热水拍了拍脸,眼睛里是闪亮,胸口里是第一次情动的悸动加紧张,两只手扒住浴缸边缘怕他不回来。

早知道沈欲会给自己上药,就应该找个山坡滚下去,滚一身伤。到处都是水蒸气,我再泡下去绝对晕了,沈欲站在盥洗台边翻塑料袋,周围像起了雾,光像教堂里加过光环的那种。他背对着我,背影都比别人的好看。

“沈哥,你多少岁?”我等不及地问,俄国人成年后会魁梧得多,沈欲的身体不魁梧。

“我?”沈欲回身看我一眼:“我比你大,20岁了,再过生日21。”

水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烫了,可浴室里的温度不断上升,我用水乱洗脸,突然对自己还没成年的年龄很不满意,沈欲已经20岁了,我还是个未成年。

如果我很成熟,是不是就能找到更多话题?这时沈欲过来帮我上药,可能是碘酒,抹在伤口上很疼。膝盖上有,手上有,脸上有,耳朵后面也有,沈欲给每个流血的地方上药,我疼得龇牙咧嘴。

自己有这么怕疼?我不记得,我应该不怕的,但是沈欲照顾我的时候,我就怕了。

他好像不是很多话的人,我把自己的手洗了好多遍,脸也洗了好多遍,裹着雪白的大浴巾眼巴巴地站着。沈欲不和我说话,我就像被强行轰出家门的狗。

我想和他说话,可又怕自己没轻没重瞎胡说把他弄烦。

这几个月的日子确实过乱套了,其实我很爱干净,以前借宿在寄养家庭里也没脏过。可能是被亲生父亲放弃的打击太大,我选择浑浑噩噩,没有钱,也没有干净的衣服穿。现在后悔也没用,我攥着浴巾同时纠结地攥着拳头。人真的不能堕落,是自己中文太差还是招沈欲生气了?还是说自己太脏给他留下了坏印象?还是说,他不喜欢混血?

我真想告诉沈欲,其实我这个混血毛子混得一点都不好,还不如不混。

俄国人和俄国人扎堆,中国人和中国人扎堆,偏偏自己和阿洛这样的混合品种两边排挤。阿洛是爱尔兰人的后代,被骂天生的红头发杂种,自己更惨,被骂得一无是处。

阿洛小时候长得比较高,一直能护着我,我发育晚,12岁之后才开始长个头,去年终于超过那小子。上学起阿洛的红头发就经常惹事,被大几岁的男生揪着,一路拖到湖边,直接踹进去。

我也跟着跳进去捞他,湖水很冷,周围都是冰。他们朝湖水里扔石头,只要我们敢浮上来喘气就要打出我们的脑浆。他们骂我们,像骂两只串种的杂种狗。

他们瞧不起我,我都记住了,我是一个很记仇的人,发过誓将来要报复,把他们沉到贝加尔湖里。可现在我把仇恨誓言主动抛到脑后,还报复什么?根本不值一提。

人不应该只顾得仇恨,总有好人出现。我只想沈欲和我说话,别嫌我没人要。

沈欲可能也被烤热了,他解开两颗扣子,打量我扔在地上的脏衣服。“你还有别的衣服么?”

我摇头,怕他不喜欢我沉默的交流方式赶紧开口:“没有。”

“那就先穿我的吧,不过我的衣服你穿上可能不合适。”沈欲出去给我拿,不一会儿抱着一堆进来。他别过身,我赶紧穿上,好像洗了这么一个热水澡,我又找回一些从前的自己。

以前我不理解街上的流浪汉,觉得他们很懒,也很失败,明明有手有脚为什么不去工作?现在轮到自己,我懂了,如果一件坏事足以摧毁你的信念,那人生就像一场坠机,飞不上去。

无所事事和自我麻痹是有毒的,我这几个月中毒,沈欲是解药。

他给的是白衬衫,我身上没擦干,领口不小心湿了。我小心翼翼地穿,不想把衣服搞脏,他还拿了一件U型领的白色跨栏背心,但是我没有穿。

等我从浴室出来,沈欲已经脱了衬衫,我便看到了他的背心和肌肉轮廓。莫代尔棉松松垮垮贴住他的腰身,紧紧扎进牛仔裤里。

肌肉真紧,真好看,我开始想象他的腰什么样。他的牛仔裤我穿着还可以,没有踩着裤脚,虽然他比我高,可这说明我的腿差不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