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出事

也顾不得他同意不同意,我已抬手捏上他的脸颊。

姓乌的目光微滞,但并未躲闪,只是眼睫轻颤,小声问我怎么了。

指腹温温的,且很有弹性,并未产生我想象中的皮肉错层感。有一瞬间,我其实想到了姜初照曾送我的那张面具,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样的面具普天之下只有一副,就在皇宫里,就在姜初照身边。

他是皇帝,到了年底有一大堆的事要忙,怎么可能出宫来,整日里围着我转圈,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果儿小可爱呢。

许是我好长时间没有开口,所以姓乌的也困惑着摸了摸自己的面皮,再次小心地询问:“方才,为什么要捏我的脸?”

我看着怀里的手炉,大抵是因为失望所以语气才变得不那么友好:“你那会儿为什么要放在脖子里去试手炉的温度?明明放在脸上更方便啊,所以,”我顿了顿,本来不打算挑明的,但想到这反正也不是姜初照,所以斜睨了他一眼,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这张脸是不是有问题?”

这厮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凑近我,歪着脑袋,惬意又狡黠地笑了笑:“对,有问题,怕本来面貌吓得你逃走,所以不敢叫你看呢。”

他靠得实在太近,让我都有些不适了,偏偏那细长的眼睛里还落满了灯笼投映下来的桃花色,叫我生出些慌张来,于是拖着小板凳、抱着手炉和玉碗后退了半步。

空气里浮出明显的尴尬。

他不再讲话,我亦是如此。

于是在沉默之中,我有了相当长的时间来反思方才的事情。就这样发现自己这人确实很奇怪:他若是不承认自己的脸有问题,我兴许会觉得他在藏着掖着,更加怀疑他;现在他嘻嘻笑着一口承认自己有“本来面貌”,我就觉得他在诓我,他的脸皮和他这个人融为一体——他长得就是这副模样,跟姜初照差了许多。

等到尴尬都过去,他提议带着我去大雁塔前看烟火。

我拒绝了。

起身望了一眼天穹已经盛放了好一会儿的光束,恹恹道:“今日有些疲累,我先回房睡了。”

其实这是诓他的,我只是不想再让第二个人带我去看烟火而已。

京城里的那个人,是我唯一想与之共赏璀璨与绚烂的,尽管其他人也能带我看更好、更亮的火光,但身旁人不是他,那又有什么意思呀。

到今日,到此时,我才发现,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上放焰火给我瞧的阿照。

但姓乌的真是没有眼力见呀。

他死乞白赖地追上我,把花貂帽子戴在我头上,还肆意地拨棱了两下我耳后那威猛精神的鹰隼羽毛。

却又赶在我发火的前一秒,掏出一个系着西疆五彩绳的福袋,放在我掌心里,温柔道:“里面有护身符,前几天去大慈恩寺求的,祝姜公子身体安康,万事顺遂。”

我惶惶抬眸。

恰看到他对我粲然而笑。

*

过了正月十五后,我就开始天天期盼春日早些到来,关外早日化雪,我们好早去西疆玩耍,我真的很想看一看西疆连成海的葡萄串呀。

但正月底一场苍茫浩瀚的大雪降落,于是再次等另一场雪化。

我看着及膝的积雪,一时兴起,带着果儿和季向星在门前打了一场雪仗。运动量比整个冬日都大,于是不可避免地生出汗来。恰遇寒风吹过,我打了好几个哆嗦,虽然趁早收手回到暖房内,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风寒。

到了下午,整个人鼻塞难耐,还疯狂地打起喷嚏,喉咙也开始肿胀,呼吸的时候都觉得气流刮得嗓子疼。

买肉回来的乌某看到我这模样,一边生气,一边把我拽进厢房,让果儿往烟道里多放炭,又去厨房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来,强迫着我灌下去。

但我依旧不好受,整个脑袋昏昏沉沉,还总觉得后背发凉。姓乌的就跑回自己厢房内,抱了他的被子来,小心翼翼地压在我被子上。

不知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就是人在生病的时候呀,心理会变得极其脆弱,很容易想些没着落的事。

于是,也不管他爱不爱听,烦不烦,我蜷缩在被子里,看着床榻边满目沉寂的他,喋喋不休地吐露心声。

“老乌呀,你想不想你家里人啊?我有点想呢。但是我出来得有些不光彩,现在还不适合回去。虽然我父亲大人不会说什么,但是他的同行若是知道我回家了,肯定要笑话他的。”

老乌把我脚下翘起来的被角折了折,包裹住我的脚丫,然后又坐回来,默默地看着我,眉心皱得很深。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眉头,弹弹的手感像是卤过后又烤了一下的猪蹄。也不知怎么的,我在这个时候,还想到了苏得意,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吃到他一直喜欢的猪蹄。

兴许是我这动作本身就不太妥当,所以他也不顾忌着了,直接攥住我的手,略气道:“就只想你家里人吗?”

我把手抽回来缩紧进被窝里:“你这话问得真奇怪,我又不像你一样成过亲,还有夫人可以想,我……哎耶,差点忘了,”说到此处心虚地拍了拍脑壳,“我成过亲,夫君还在成亲当天过世了。”

他忽然舔牙,不可思议地问我:“你想你夫君?”

我把半张脸也埋进被窝。

也不知是不是姜汤开始发挥作用了,我整个人开始冒汗,变得湿漉漉的,额头上是,鼻尖上是,眼睛里也是。

“夫君死得太早,并不是很想他,”也不知道委屈从哪里来,但此刻却当着老乌的面,缓缓淌泪,“倒是怪想我那继子的。”

停于我额前,为我擦虚汗的手就这样顿了顿。

我抬起手背擦泪:“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跟家里的儿媳们相处得怎么样,今年能不能生小孩儿,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后娘。”

方才还神情恍惚的老乌瞬间气笑,一边磨牙一边用帕子磨我脸颊:“……你还是别操心了吧。”

我装不下去了。

推开他的手,揪起被子蒙上脸,嗷嗷地哭泣:“方才这些都是胡话。我其实有点儿……不想让他跟别的姑娘那样了。”

老乌沉默半晌,勾住被子往下拉了拉,好让我能顺畅地呼吸,然后凑近,下巴垫在床榻上,平视我的眼睛,轻声询问:“那你希望他来找你吗?”

“不希望,”我抽抽搭搭的,却坚定摇头,“他好不容易才……才有了一番大事业,已经勤勤恳恳奋斗了这么多年,出来找我的话,功名就毁于一旦,他就再也不是英雄了。”

老乌温和地笑了笑,指腹轻点了下我的鼻尖,把那处的泪滴携走:“或许他本来就不想当英雄呢。”

我愣住,狐疑地眨了下眼:“怎么会有男人不想当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