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玉面丸(第5/12页)

阿晋就这么不见了!

自我昨晚与阿晋去风露人间送东西分开后,厨房里的人就再也没见他回来过。阿旺正打算去风露人间找云香问问,想来她们也不会把阿晋留在阁中一整天。

我连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乌糍姐皱眉阻止道:“阿晋的事还不是第一要紧的,本来今夜要各院齐聚院中大荷花池边饮消暑宴,这会儿突然下雨,一时也不能停的模样,你不如去鸳鸯馆请示碧茏夫人的意思。阿旺自己去风露人间就是了。”

廊庑间数盏照明的擎枝琉璃灯被夹着雨水的穿堂风吹得火光摇曳,即刻就会熄灭似的奄奄一息;莲花池中平素亮红的绢纱船灯也被雨水打灭,池中砌作莲花形态的戏台上,乐伎生旦们也不知躲到哪里避雨去了,原本喧嚣迷离醉画般的萼楼,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时间黯淡得没了活气。

我一个人打着灯笼寻摸到碧茏夫人所住的鸳鸯馆,走进院子里,也不见平时在门首接应的小丫头,且房门紧闭,屋里灯火通明,有女子的身影在灯前走来走去,像是仍在梳妆打扮。

我知道萼楼的大小规矩,到各院没有通传丫头帮忙递话,我是不好直接过去敲门的,便站在廊檐下等着,这鸳鸯馆的庭院不大,只有七八步的长宽,雨水打在屋檐垂下的木莲藤蔓,翠色的叶子发出轻微悦耳的叮咚声。

我为了避雨,把身子往里面靠些,却无意中听到里面碧茏夫人的声音:“这回做玉面丸竟那么费事,耽误这几日,差点就……”声音小了下去,听不清说的什么,然后接着是露哥的声音:“今晚下的这场雨,把各处的灯都吹灭了……各院校书还有丫头们只好待在各自屋里……”穿堂风“咻咻”地时而掠过我的耳朵,声音又听不清了——

“嘿!什么人在那偷听!”突然脑后一个尖利的声音大叫一声,我吓得全身一颤猛回头,是鸳鸯馆的通传丫头阿鱼,她蓬着半边头,一只手捂着额角和散发,一只手凶狠狠地戳着我继续大叫:“夫人,夫人!有人在外面偷听!”

“我,我没有偷听!”我急得连忙分辩:“我只是进来屋檐底下避雨,刚才,刚才又找不见你,我真的没偷听!”

房门这时打开了,露哥匆忙出来,看见我狼狈的模样,似乎微微舒了一口气,便朝屋里回道:“夫人,是厨房新来的小月姑娘。”

阿鱼咬牙切齿道:“我就进屋画几笔眉毛,她趁我不在瞅空不声不响这么溜进来,肯定不知怀着什么心呢!”

露哥却走去一手拍在她肩上:“谁叫你进去画眉毛的?这个时辰来请示夫人事情的人自然会多。”

阿鱼不服气:“今日大暑嘛!热气把脸皮都蒸糊了……”露哥更用力拍她一下:“脸脏了洗!妆糊了就画!还顶嘴!”

阿鱼捂着脸进去了,露哥这才转过来,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向我道:“小月姑娘,来找夫人有什么事?”

“就、就是问问下这么大雨……今晚荷花池的消夏宴该办不了了,厨房的罗娘他们叫我来问夫人怎么好?”我总觉得露哥的反应有点古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方才确实是我不对,我不做声就待在房门外,别人没把我当贼就算好的,“露哥姐姐,我真没偷听你和夫人说话,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呵,下这么大雨还难为你跑这一趟,衣服都湿成这样子,待会儿让客人看见就不好了。”她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只自顾拉着我说:“来,换件衣服别着凉了。”

我不好违逆她,只得跟着她来到侧边厢房,那里像是茶水间,但也有衣裳架子、五斗柜,柜台上有妆奁镜子和梳子、篦子一类物件,她让我在一个脸盆里把脸洗一下,湿发用布抹一抹干,然后对着镜子让我涂香粉和胭脂,我只得说我没怎么涂过,不太会,且也没有修眉,再说待会儿回厨房一做事,油烟气就把妆脏掉了。她却非得拉我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女孩儿的皮肉就是生得好……”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姐姐……看着就比我大一些,如何就夸我好……”

她抿嘴一笑,又摸到我身上衣服还是湿的,转身去柜子里取出一件豆绿缎子交领、小桂花纹样的短衣,一条浅玉色的百褶裙:“这是我新做的衣服,偏窄小了些,看你肩膀腰身应该穿上正好。”

我一惊赶紧推辞道:“厨房里做活的人不能穿这么好的衣服,姐姐你留给别人穿吧!”

露哥却还是硬逼着我换上衣服:“你看萼楼里哪个女孩儿穿粗布的?你的模样比她们都好,又常在各院走动,自然不能穿太差。”她为我系上衣襟的涤带,“再打上薄薄一点胭脂就很好看了。”她说着话,那边房里传来碧茏夫人的声音:“露哥,你带小月进来吧。”

露哥这才不再摆弄我了,进到碧茏夫人的房里,夫人倚在榻上,正用涂满鲜红蔻丹的手指捻起一颗李子送到唇边咬着,我在灯烛下似乎有些眼花,好像看见夫人的嘴角还有丝丝血迹,心里困惑李子肉也有那么猩红?

“外头下大雨,消夏宴自然是不办了。”她懒懒地开口道,“正好你来了就带个话回去给厨房的人,那个叫阿晋的伙计今天家里来人有急事,说是他哥嫂给他在哪里说了一门亲事,要他即刻回去相见,相得好了恐怕就立刻准备择日成亲了,所以萼楼的差事也就辞了不做了,若人手不够也先暂且等等,明后日再叫人出去找个顶替的回来。”

“阿晋就走了?”我一时难以相信,“他昨晚在风露人间被云香姐姐唤去帮忙做玉面丸后就没回来过,他怎么今日说走就走了?”

露哥在一旁道:“咱这里人多事杂,排场又大,多少人来人去都是常有的事。各院的校书说不准哪天就被赎身出去的也未可知,到时候照样说走就走。”

忽然碧茏夫人伸手让我走近一些,我还茫然不知道,露哥推我过去。夫人笑道:“你给她穿这衣服很好看,待会儿去那边屋子里找那块杏红的料子再给她做一件这样的,我记得还有柳绿或者葱黄的缎子和纱?就给她做条裙子,你前日做衣裳剩下的樱草色绸子就给她再做条膝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