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亡灵舞(第4/4页)

“我可以骑它吗?”

“有朝一日。”女子的蛛网裙闪闪发亮,“有朝一日,每个人都能骑上它。”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约定立下,舞蹈落幕。伯蒂向女子深深鞠了一躬。下一刻,独独这一刻,他感到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仿佛他已一刻不停地跳了好几个小时,胸闷气短,全身的肌肉都在酸疼,以示抗议。

一座钟楼敲钟报时,伯蒂边听边数。十二声。他们到底是跳了十二个小时,还是二十四个小时,还是根本没有跳呢?他完全不知道。

他站起身,四下张望。死人已经离开,灰裙女子也已离开,广场上只剩下活人。他们纷纷动身回家——迷迷糊糊,步态僵直,如同刚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还未完全清醒。

广场上覆满了小白花,仿佛刚举办了一场婚礼。

第二天下午,伯蒂在欧文斯夫妇的坟墓里醒来,感觉自己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还干了一些了不得的事。他迫不及待地想说出来。

当欧文斯太太起床时,伯蒂说:“昨晚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欧文斯太太说:“哦,是吗?”

“我们跳舞了!所有人都跳了,就在老城区。”

“真的吗?”欧文斯太太轻声一哼,“跳舞了?你知道的,你不能离开这里去镇上。”

伯蒂知道当欧文斯太太处在这种心情状态时,还是不和她说话为妙。他识趣地溜出坟墓,来到渐渐暗沉的黄昏中。

他走上山坡,向着那个黑色方尖碑,向着约西亚·沃辛顿的墓碑,向着那个天然的环形剧场。在那里,他能将老城区和环绕老城区的城市灯火尽收眼底。

约西亚·沃辛顿站在他的身边。

伯蒂说:“是你领的舞,和那位女市长,你和她一起跳舞了。”

约西亚·沃辛顿看向伯蒂,一言不发。

“你的确和她跳舞了。”伯蒂说。

约西亚·沃辛顿说:“孩子,死人和活人没有交集。我们不再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也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如果我们与他们跳了亡灵舞——死亡之舞,我们就再也不会说起这件事,对活人就更不会提了。”

“可我是你们的一分子啊。”

“现在还不是,孩子,在有生之年,你不是我们的一分子。”

伯蒂这才意识到,他是作为活人参与了这场集体舞,而不是从山上走下来的那群人中的一员。“我想……我明白了。”

他,一个十岁男孩,一路匆匆小跑下山。他跑得太急,差点被迪格比·普尔(1785—1860,我如此,你必如此)的墓碑绊倒。他努力稳住身子,冲向老教堂,生怕错过与赛拉斯的会面,担心赛拉斯在他赶到前就走了。

伯蒂坐在长凳上。

身边的空气无声地波动了一下,赛拉斯的声音响了起来:“晚上好,伯蒂。”

“你昨晚来了。”伯蒂说,“别说你没来,我看到你了。”

“没错。”

“我和那位骑着灰马的女士跳舞了。”

“真的?”

“你看到了!你看到我们俩了!活人和死人在一同跳舞!可为什么没人谈论这件事呢?”

“因为有些事是秘辛,因为有些事是人们谈论的禁忌,因为有些事他们不记得了。”

“可你不正在说这件事吗?我们正在谈论亡灵舞啊。”

“我没有跳舞。”赛拉斯说。

“可你看到了啊。”

“我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和那位女士跳舞了,赛拉斯!”伯蒂大声说。看着赛拉斯深沉的样子,伯蒂忽然害怕了,如同一个孩子惊醒了睡觉的黑豹。

“这次谈话到此为止。”赛拉斯说。

伯蒂还有事想说,他肚子里有一百件事想说,可说出来不见得是明智的选择。思来想去之时,一个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沙沙沙,柔软温和。有什么东西拂过他的脸颊,冰冰凉的,就像羽毛一样。

一切关于舞蹈的思绪随之淡忘,恐惧之情被喜悦和敬畏所替代。

这是他一生中第三次见到雪。“看,赛拉斯,下雪了!”他欢呼道,胸怀和脑海中满满的都是喜悦,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真的下雪了!”

[1] 原文为consumption,既有消耗、饮食之意,又指肺结核、痨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