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亡灵舞(第2/4页)

这儿香味更浓。有那么一瞬,伯蒂以为不久前刚下过雪,因为常春藤上有星星点点的白色。他凑近一丛常春藤,细细观看,原来那白色是一朵朵五片花瓣的小花。他把头凑过去,想近距离嗅一嗅花香,这时传来了上山的脚步声。

伯蒂潜入常春藤,向外窥探。来者是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都是活人,他们沿着山路走上来,踏上埃及路。女人的脖子上戴着一条华美的项链。

“是这个吗?”她问。

“没错,卡尔韦女士。”一个胖乎乎的白发男人气喘吁吁地说。和其他男人一样,他也挎着一个空空的大柳条筐。

女人看上去既茫然又困惑。“好吧,就听你的吧,虽然我没太懂。”她看向那些花,“现在我要做什么?”

个头最小的男人从柳条筐里拿出一把锈迹斑斑、失了光泽的银剪刀,对她说:“市长女士,剪刀。”

女市长接过剪刀,开始剪下一簇簇白花。三个男人把白花收入柳条筐。

“这呀,”过了一会儿,女市长说,“实在太荒谬了。”

“这是一项传统。”胖胖的男人说。

“荒谬至极。”卡尔韦女士嘴上虽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白花被一朵朵剪下来,放入柳条筐。当第一个柳条筐装满时,她问:“还不够吗?”

“我们得装满四筐,”小个子男人说,“给老城区的每个人都分一朵。”

“这是什么传统?我问了上任市长,他说他从没听说过这回事。”女市长接着说,“你们有没有感觉有人在看我们?”

“啊?”从未开过口的第三个男人说,他留着络腮胡,包着头巾,挎着两个柳条篮,“你是说鬼吗?我不信世上有鬼。”

“不是鬼,就是感觉有人在看我们。”

伯蒂强忍住躲进常春藤深处的冲动。

“上任市长不知道这项传统并不奇怪。”胖乎乎的男人说,他的篮子几乎满了,“这是八十年来,白色的花第一次盛开。”

那个留胡子、戴头巾且不信鬼的男人正忐忑不安地四下张望。

“老城区的每个人都会分到一朵花。”小个子男人说,“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小孩。”他接下去说得很慢,像是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得知的事,“有人离去,有人留下,大家都跳起亡灵舞。”

卡尔韦女士嗤之以鼻。“一派胡言。”说罢她继续剪起白花来。

黄昏降临得很早,下午四点半时已夜色满天。伯蒂在坟场的小路上漫步,想找个聊天的伴儿,可一个人也没找到。他走到山下的陶工之地去找丽萨,也不见一个人影。他又回到欧文斯一家的坟墓,照样空无一人:欧文斯先生和欧文斯太太都不知去了哪儿。

恐慌忽然袭来,虽然只是轻微的恐慌。这是十年来第一次,伯蒂觉得这个一直被自己当成家的地方抛弃了他。他跑向山下的老教堂,等候赛拉斯。

赛拉斯没有来。

“也许我和他错过了。”伯蒂这么想,却不相信。他登上山顶,极目远眺。星星悬挂在寒凉的夜空中,城镇的灯光如图画般在山下铺展开:街灯、车灯,还有不断移动的光点。他又慢慢走下山,来到坟场大门口,停下脚步。

他听到了乐声。

伯蒂听过各种各样的乐音:冰激凌车那甜甜的铃声、工人的收音机里播放的歌曲,还有克拉里蒂·吉克用他积满灰尘的小提琴拉出的过时曲调。可他从没听过这样的音乐,一连串涌动的深沉旋律,渐渐由弱变强,如同一节前奏,或一段序曲。

门上了锁,他从门缝钻出去,走下山,进入老城区。

他从站在拐角处的女市长旁路过。女市长正拿起一朵小白花,别到一个过路商人的上衣翻领上。

“我不做个人名义的慈善捐赠。”男人说,“这种事我通通交给办公室处理。”

“这不是为了慈善。”卡尔韦女士说,“这是当地的一项传统。”

“这样啊。”男人说着挺起胸膛,向世界展示胸前的小白花,神气十足地走远了。

下一个路过的是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人。

“这是要干什么?”见女市长走近,她狐疑地问。

“一朵给你,一朵给小不点。”女市长将一朵花别在女人的冬衣上,将另一朵用胶带粘到宝宝的衣服上。

“可这是要干什么呢?”年轻女人问。

“这是老城区传下来的,”女市长含糊其词,“一种传统。”

伯蒂继续前行,他走到哪儿,都会见到别着白花的男女老少。在另外几个拐角,他见到了和女市长一起采花的几个男人,每人都提着一个篮子在分发白花。每个人谈不上,但大多数人都收下了。

音乐仍在耳边,不知从何处飘来,似有若无,庄重而奇异。伯蒂侧耳倾听,想找出音乐从哪儿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音乐就在空中,无处不在,在飘扬的旗子和抖动的遮阳棚里,在远处隆隆的车流里,在踩上干燥石板路时后跟的嗒嗒声里……

伯蒂还发觉了一件古怪的事:人们都踩着乐点在往家的方向走。

留胡子、戴头巾的男人差不多要把花分光了。伯蒂向他走去。

“不好意思。”

男人突然一惊,语气略带戒备:“我从没见过你。”

“抱歉。”伯蒂说,“你能给我一朵花吗?”

戴头巾的男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问:“你住在附近吗?”

“没错。”

男人递给伯蒂一朵白花。伯蒂接过。

“哎呀。”他的大拇指指根被扎到了。

“别到你的衣服上。”男人说,“小心别针。”

伯蒂的大拇指上沁出一滴血珠,他把血吮吸掉。男人一边把花别到他的毛衣上,一边说:“我从没见过你。”

“我的确住在这儿。”伯蒂说,“这些花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是老城区的一种传统。”男人说,“在城镇扩展前就有了。当冬天来临,山上坟场里的花儿绽放时,他们就要把花剪下,分发给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富贵贱。”

耳边的乐声变响了,也许是因为佩戴上了花吧。伯蒂能感受到节奏,如同遥远的鼓点。风笛般的乐音,悠扬婉转的旋律,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跟随音乐跃动起来。

伯蒂从未作为一个观光者四处走动过。他忘了不能离开坟场的规定,忘了今晚坟场里的死人都不见了,满脑子全是老城区。他一路小跑,来到老城区市政厅前的市政花园。老城区市政厅现在是个博物馆,兼旅客资讯中心。真正的市政厅已经搬到城市另一边更富丽堂皇、更现代也更无趣的地方了。

有人早已到来,他们在市政花园里信步漫游。隆冬已至,市政花园更像是一片大大的绿地,有几处台阶,一丛灌木和一座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