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告别与分离(第2/3页)

“你要离开这里吗?”伯蒂问,“我当然会想你,无论你去哪里……”

“你真傻,”丽萨低语,伯蒂感觉到她握住了自己的手,“傻到对不起生命。”丽萨吻了吻他的脸颊、他的嘴角。她吻得那么温柔,让伯蒂困惑不解,不知所措。

丽萨的声音说:“我也会想你,永远。”

一阵微风,也可能是丽萨的手,拂过了伯蒂的头发。然后,他知道,长凳上又只剩他一个人。

他站起身,走向教堂的门,搬开门口的石头,拿出备用钥匙。这把钥匙是一位早已去世的教堂司事留下的。伯蒂用钥匙打开木质大门,试都没试一下能不能直接穿过去。门吱呀一声打开,如同在抗议。

教堂里很暗,伯蒂眯起眼也看得很吃力。

“进来吧,伯蒂。”赛拉斯的声音响起。

“我什么都看不见。”伯蒂说,“太黑了。”

“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吗?”赛拉斯叹了口气。伯蒂听到天鹅绒的摩挲声,接着一根火柴被擦亮,闪动的火苗点亮了屋子内部精雕细刻的烛台上的两根大蜡烛。

借着烛光,伯蒂看到赛拉斯站在一个大皮箱边上,这种款式的皮箱被人们称作轮船衣箱——大到能容下一个人蜷在里面睡觉。大皮箱边是赛拉斯日常携带的黑色皮箱,伯蒂见过几次,仍觉得这个箱子不同寻常。大皮箱镶着白边,伯蒂把一只手伸进空空的箱体,摸到了丝绸衬里,还有干燥的泥土。

“你在这里头睡觉?”伯蒂问。

“对,每当我离家很远的时候。”赛拉斯说。

伯蒂吃了一惊:在他的记忆中,赛拉斯一直待在这个地方。“这儿不是你的家?”

赛拉斯摇摇头,说:“我的家离这儿很远很远,也不知那儿现在还能否居住。我的家乡不太平,回家的路上会遭遇什么,我心里完全没底。”

“你要回去?”伯蒂问,不变的事终究要开始改变,“你真的要走?可是,你是我的监护人啊。”

“我曾经是你的监护人,但你已经长大,能保护自己了,而我还有其他要守护的东西。”

赛拉斯合上棕色大皮箱的盖子,拉紧系带,扣上搭扣。

“我能留在坟场吗?”

“绝对不行。伯蒂,这儿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哪怕朝生夕死。现在轮到你了,你要去经历你自己的人生。”赛拉斯的语气从没这么温柔过。

“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赛拉斯摇摇头。

“我还能见到你吗?”

“也许吧。”赛拉斯的声音带着怜爱,还有更多的情绪,“无论你见不见得到我,我无疑会再次见到你。”他把大皮箱靠墙放下,走向角落的门。“跟我来。”伯蒂跟在赛拉斯后头,沿着螺旋向下的小楼梯走向地下室。走到底时,赛拉斯说:“我自作主张,帮你准备了个箱子。”

一箱发霉的赞美诗集上放着一个小皮箱,外观和赛拉斯的皮箱一模一样,不过要小得多。

“你的东西都收在里面。”赛拉斯说。

伯蒂说:“赛拉斯,给我讲讲荣誉卫士吧。你是其中的一员,卢佩斯库小姐也是。其他还有谁?人很多吗?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的任务不多。”赛拉斯说,“主要负责守卫交界之处。”

“什么样的交界?”

赛拉斯没有回答。

“指阻止杰克那帮人之类的?”

“我们恪尽职守。”赛拉斯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可你们做的是对的,我是说阻止杰克他们。他们太可怕了。他们是怪物。”

赛拉斯向伯蒂靠近一步,伯蒂不由抬起头,望着这个高大男人苍白的脸。赛拉斯说:“我并非一直在做正确的事。当我年轻时……我做的事比杰克可怕得多,我也曾是怪物,伯蒂,比所有怪物都可怕的怪物。”

伯蒂想都没想赛拉斯是不是在撒谎或开玩笑,他知道赛拉斯说的都是真的。“可你现在已经不坏了,不是吗?”

“人是会变的。”赛拉斯说完便沉默不语,伯蒂觉得他可能在回忆往事。片刻后,赛拉斯接着说:“年轻人,作为你的监护人,我感到非常荣幸。”他把手伸到斗篷下,拿出一个破旧的钱包。“这是给你的,拿着。”

伯蒂接过钱包,但没有打开。

“里面有钱,足够你启程探索这个世界,但仅此而已。”

伯蒂说:“今天我本想去找阿隆索·琼斯,可他不在,也可能是我看不见他了。我想让他给我讲讲他探访过的天南海北、岛屿、海豚、冰川、山脉。人们身着奇装异服,品尝山珍海味。”伯蒂犹豫了一下,“这些地方,它们依然在,我是说,外面有一整个世界。我能走遍世界吗?我能看尽风景吗?”

赛拉斯点点头:“当然,外面有一整个世界。你箱子的内袋里有一本护照,写着诺伯蒂·欧文斯的名字,费了好大劲才弄到。”

“如果我想法变了,我能回来吗?”伯蒂自问自答,“就算回来,这儿也只是个落脚的地方,而不再是家了。”

“你希望我陪你走到大门口吗?”赛拉斯问。

伯蒂摇摇头:“我还是自己走吧。嗯,赛拉斯,如果你遇到麻烦了,就叫我,我会去帮你的。”

“我,”赛拉斯说,“不会遇到麻烦。”

“我也这么觉得,但还是想和你说。”

教堂很暗,还散发着霉味、潮气和陈年石头的味道。平生第一次,伯蒂觉得这里好小。

他说:“我想看一看世间万物;我想把生命捧于掌心;我想在一个热带荒岛上留下脚印;我想和别人一起踢足球。”他停下来想了想,“我想要一切。”

“好啊。”赛拉斯说。他抬起手,像是在撩开眼睛上的头发——这动作可不像他。他说:“假如我真的遇到了麻烦,一定告诉你。”

“尽管没那可能?”

“借你吉言。”

赛拉斯的唇角仿佛挂着一抹微笑,或一丝遗憾,但这也可能仅仅是光影的小把戏。

“那么,再见,赛拉斯。”伯蒂伸出手,就同小时候一样。赛拉斯古象牙色的冰凉手掌握住伯蒂的手,郑重地摇了摇。

“再见,诺伯蒂·欧文斯。”

伯蒂拿起小箱子,打开门走出教堂,头也不回地沿着斜坡走到路上。

三更半夜,早过了坟场关门的时间。伯蒂不由想,到了门口他还能直接穿过去吗?难不成他还得折回教堂拿钥匙?可当他到门口时,却惊讶地发现供行人出入的小门敞开着,像是在等他,仿佛坟场本身正在与他道别。

一个苍白圆润的身影站在敞开的门边。她冲走近的伯蒂微笑,月光下,她泪眼盈盈。

“我来了,妈妈。”伯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