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演员(第3/3页)

戈德堡医生很有兴趣地问道:“他身上有虫子吗?”

医官嫌恶地说道:“我不知道。现在你不可能认得出他。见鬼去吧,他都埋在土里一整个月了。”

墓穴打开后,戈德堡医生找人要了一点白兰地,否则他不敢要掘墓的人将墓穴里那具装在麻袋里的尸体抬入停尸处。

医官对戈德堡医生吼道:“你自己去看一眼啊。”他自己则仍然站在停尸处前面抽着一支烈性方头雪茄。

过了一会儿,戈德堡医生摇摇晃晃地走近停尸处,面如死灰。他转向尸体,指着尸体的头部气喘吁吁地说:“我来看看。”然后他用镊子拉开死者的嘴唇,里面露出让人恶心的烂牙。这些黄牙残缺不全,上面还有龋齿病造成的黑斑。戈德堡低声说:“让我仔细看看。”他用镊子清除掉牙齿上黑色的一层,两颗牢固、闪亮的臼齿渐渐露了出来。但是戈德堡医生再也不能忍受了,他从停尸处跑开,双手紧紧地抱着头。

过了一会儿,面色苍白、神情忧愁的戈德堡医生回到医官身边。他轻声说:“什么烂牙啊,那只是演员为了饰演老人或流浪汉在牙齿上涂了黑色的东西。那个肮脏的无赖是一位演员。”他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又补充说道:“而且是一位伟大的演员。”

当天,戈德堡医生拜访了工业大亨科贝尔先生。此人高大威猛,有着高统橡皮套鞋般的下巴和支墩般厚实的身体。

戈德堡医生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死死盯着科贝尔。他说:“我来拜访你是因为演员本达。”

这位生产商将双手交叉放在脑后,说道:“噢!他又露面了吗?”

戈德堡医生说:“可以这么说。我想你对此会感兴趣……不为别的,只为你即将制作或投资的那部有他参演的电影。”

这位大人物不耐烦地问道:“因为什么电影?我对此一无所知。”

戈德堡医生执拗地说:“我是指那部本达要出演一个流浪汉的电影,你的妻子是女主角。”医生又诚恳地补充说:“事实上,制作这部电影是为了你的妻子。”

科贝尔先生怒吼道:“这不关你的事。我猜本达跟你说了些什么。说那些还为时过早。那可能是个悬而未决的计划。本达是这么跟你说的,对吧?”

“根本不是这样!你自己严禁他向别人透露有关这部电影的事。你这是故作神秘。但是在本达在世的最后一个星期,他留起了络腮胡,为的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流浪汉。他总是像这样在细节方面做到极致,难道不是吗?”

这位工厂老板厉声说:“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这部电影原本打算在9月2日开拍,不是吗?第一个场景是黎明时分克里沃克拉特的森林。在晨雾中,躺在林中空地边上的流浪汉醒了过来,把破衣服上的树叶和松果抖落掉。我都可以想象出本达会如何表演。我可以肯定他会穿上他能找到的最破的衣服和鞋子。他阁楼上的一只箱子里塞满了这些东西。所以在他……失踪以后,他的日用织品和衣物全都留在家里——天啊,没人想到这一点。可以料想得到,他穿着袖子磨破的衣服,腰间绑着一根绳子,把自己装扮得就像一个真正的流浪汉。他对装扮的要求极高,这是他的兴趣。”

这位大人物伸长脖子问道:“然后呢?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戈德堡医生倔强地继续说道:“因为在9月2日凌晨三点左右你去接他。你极有可能用的是租来的车,而且肯定是一辆轿车。我猜想开车的人是你的兄弟,他是个运动健将,而且嘴巴很紧。因为你之前已经跟本达约好了,所以你没有上楼,只是在楼下按了喇叭。过了一会儿你就见到了本达,或者说见到了一个满脸胡子碴的肮脏流浪汉。你对他说,快点,拍摄人员已经提前过去了。然后你就开车去了克里沃克拉特的森林。”

坐在暗处的这个男人讽刺地说:“看来你并不知道车牌号。”

戈德堡医生清晰地说:“如果我知道车牌号,在这之前我就让警察局抓你了。破晓时你在现场,那是一块林中空地,确切地说是边上有一排老橡树的林中空地,作为背景十分漂亮。我猜想你的那位兄弟把车停在公路上,假装在修理引擎。你把本达带到了离公路四百步远的地方,然后你对他说:哦,就是这里。本达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你说:拍摄人员在哪呢?就在那一瞬间你给了他第一击。”

坐在暗处的男人问道:“我用什么敲他?”

戈德堡医生说:“你用的是铅制的护身棒,因为要敲本达的头,扳手太轻,而且你想把他的头骨敲烂,这样别人就认不出他了。接连猛击他几下之后,你回到车上。你的兄弟问你完事了没有,但是你可能一言不发,毕竟杀人不是一件小事情。”

坐在暗处的男人吼叫道:“你疯了吧!”

“不,我没疯,我只是帮你回忆回忆事情的经过。因为本达与你的妻子有丑闻,所以你想除掉他。你的妻子对这场婚外情可一点也没有藏着掖着——”

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咆哮道:“你这个龌龊的犹太人,你好大的胆子——”

戈德堡医生扶了扶眼镜,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他说:“我可不怕你。就算你把你所有的财产都奉上,也贿赂不了我。你能把我怎么样?你可以拒绝让我给你做阑尾摘除手术,但是我可不建议你这么做。”

坐在暗处的男人突然轻声笑了起来。他用愉快的口吻说:“听着,伙计,刚才你叽里呱啦对我说了一通,这其中哪怕有十分之一你能证实,你也不会来找我了,你会去警察局,难道不是吗?”

戈德堡医生悲伤地说:“没错。刚才我说的哪怕我能证实十分之一,我就不会来这里了。我并没指望我说的这些得到证实,我甚至不想证实那个肮脏的流浪汉就是本达。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把手伸向呼叫铃,厉声说:“你是来威胁我的,是吗?”

“不,我是来吓唬你的。你的良心不可能好,你这是为富不仁。但是肯定会有别人发现你做的这件卑鄙事,肯定会有人知道你是凶手,你的兄弟是凶手,你们两个大资本家杀害了演员本达,那个磨刀匠的儿子。这会让你在有生之年无法再高傲、平静下去。只要还活在世上,你们两个人的内心就得不到安宁。我要等着看你们被吊上绞刑架,但是有生之年至少我可以做到一件事,那就是来烦你们。本达是个混蛋。我比其他人都了解本达,知道他有多么坏,多么狂妄自负,多么愤世嫉俗,多么放肆无礼。但是他是一名艺术家。就算用尽你所有的钱财也弥补不了这位演员逝去的遗憾;就算用尽你所有的钱财,你也永远做不到像他那样神气活现地挥手,做不到像他扮演的人物那般伟大。”戈德堡医生绝望地挥舞着双手,“你怎么能这样做?你的内心永远不会得到安宁,我不会让你忘记这件事。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会不断提醒你:请记住演员本达。我告诉你,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