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突袭 第六章 埃利亚斯(第2/4页)

外面的钟楼敲响八下。再有十二小时,我们就将毕业。十三小时后仪式结束。再有一小时的庆典。维图里亚家族是名门望族,外祖父会要求我跟几十个人握手。但最终,我会要求告退,然后……

自由。我终将自由。

从来没有学生在毕业后逃走。他们还有什么逃走的必要呢?以往的学生叛逃,都是为了逃避黑崖学院地狱一样的生活。可是等离开学院,我们就有了自己的指挥权,自己的使命。我们有钱,有地位,受尊重。如果能成为一名假面人,就算是出身最低的贱民也能趾高气扬。任何有点儿头脑的人都不会拒绝这些,尤其是在熬过了近乎十五年要命的训练之后。

正因为如此,明天才是完美的逃走时机。毕业典礼之后的两天都是疯狂庆祝——派对、宴会、舞会、纵酒。如果我在此时消失,至少一天之内,不会有任何人想到要去追踪我。他们会以为我在朋友家喝多了,只是宿醉未醒。

从我宿舍通往塞拉墓城的地道闪现在我的视野边缘。我花了足足三个月时间挖通这条该死的秘道。又花了两个月时间加固,并把它掩藏起来,不让巡逻辅兵发现。然后又用了两个月,才画好了穿越墓城逃出城外的线路。

七个月,那么多不眠之夜,无数次惊慌中回头,故作镇定。如果我最终能逃走,一切都值得。

鼓声响起,标志着毕业晚宴即将开始。几秒钟后,有人敲响我的门。惨了惨了。说好了要到营房前面等海伦娜来着,可现在我却连衣服都没穿。

海伦娜又在敲门:“埃利亚斯,别再描眉画眼了,赶紧出来,我们已经迟到了。”

“你等下。”我说,脱下贴身衣服,海伦娜却恰在此时推门进来。见我一丝不挂,她脖子涨得通红,眼睛转向一边。我扬了一下眉毛,略感吃惊,海伦娜见到我赤身裸体,怎么也有几十次了——有时是受伤,有时是生病,有时是在院长残酷的极限体能训练项目中苦熬。到现在,见我脱光,应该不会让她有任何反常反应才对,她大不了是眼珠一转,丢件衬衣给我。

“你……快点儿成不成?”她支支吾吾地说,试图打破突然降临的沉默。我从衣钩上扯下制服,迅速套上,扣好纽扣。因为她的尴尬,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儿紧张。“伙计们已经提前走了,说好了要给我们留好位置的。”

海伦娜揉着她后颈的黑崖学院文身——那是个菱形图案,四边有些波浪纹,所有学生到校时都要被文上一个。当时海伦娜的表现就超过我们大多数同伴,她坚忍地承受痛苦,没掉一滴眼泪,而我们其他人都在哭哭啼啼。

为什么黑崖学院每一代人的时间里只招收一名女性学生,安古僧从来没有给出过任何解释,甚至连海伦娜本人也不知道。不管出于什么动机,他们显然不是随机选择的。海伦娜的确是这里唯一的女孩,但她在我们班排名第三,绝对是有充足理由的,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恶霸们早就学会了回避她。她聪明,反应敏捷,而且出手狠辣。

现在的她身穿黑色制服,闪亮的发带束在额头上,犹如女王的冠冕。我打量着她搭在脑后的修长手指,留意到她舔嘴唇的小动作。突然我在好奇亲吻那双红唇的感觉;如果我把她推到窗框边,用身体挤压她的身体,或者摘掉她的发簪,将她的长发拢在手指之间,又会是什么感觉。

“唔……埃利亚斯?”

“哦……”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看直了眼,连忙收回心神。居然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产生了性幻想,埃利亚斯,你真可悲。“抱歉。我只是……累了。咱们走吧。”

海勒怪怪地看了我一眼,向我的面具仰了下头。那面具还在床上:“你可能还要戴上那个。”

“没错。”不戴面具出门,是要被处以鞭刑的。十四岁以来,我就没见过任何不戴面具的骷髅级学员。除了海勒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见过我的本来面目。

我戴上面具,在它急切地贴上我的面部时,努力克制住想要发抖的本能反应。再忍一天就好。然后我就将把这张假面永久摘除。

我们从兵营出来时,日落的鼓点已经敲响。蓝色天空变暗成紫色,炽热的沙漠空气也变得凉爽。暮色与黑崖学院的建筑融合,让那些矮阔的楼宇显得异乎寻常的高大。我的眼睛扫过黑暗处,寻找任何潜在威胁,这是五劫生时代流浪期间养成的习惯。有一瞬间,我觉得那暗影像是在回望着我,但这感觉转瞬即逝。

“你觉得安古僧会参加毕业典礼吗?”海勒问。

不会。我想要这样回答,我们这些所谓的圣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把自己关在山洞里,解读绵羊的臭肠子。

“应该不会吧。”最终我只是这样说。

“我猜,活过了五百年之后,他们一定觉得很多事情都没意思。”海伦娜这么说的时候,没有一点儿讽刺的意味。我也只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可笑而笑了一下。像海伦娜这么冰雪聪明的人,怎么会相信安古僧长生不老呢?

不过,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信这套。武夫们普遍相信:安古僧的“力量”来自他们身上附着的亡魂。假面人尤其敬仰这些安古僧,因为正是他们开启了这一习俗,让入选的武夫孩童进入黑崖学院学习,也是安古僧向我们分发面具。我们的课程里还说,五个世纪之前,是安古僧们作法,在一天之内从地底召唤出了整座黑崖学院。

世上总共有十四名这类红眼睛混蛋,在为数不多露面的场合,每个人都对他们毕恭毕敬。帝国的很多领袖人物——将军、嗜血伯劳,乃至皇帝——每年都要前往安古僧隐居的山间洞穴参拜,征询他们对军国大事的意见,就好像大家都不知道真相似的!但凡有一丝理智的人都应该明白,他们就是一群骗子,只不过是装腔作势凌驾于整个帝国之上,不只自诩长生不老,还声称能够预见未来,读懂人心。

大多数黑崖学院的学生,一生只有两次见到安古僧的机会:我们被选定加入学院时,以及得到面具时。海伦娜总是对这些神职人员特别感兴趣——她希望这些人来参加毕业典礼,倒也不让我觉得意外。

我尊重海伦娜,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的见解大相径庭。武夫中的神话,和原始部落关于神怪和夜魔王的传说一样毫无现实依据。

外祖父就是少数不相信安古僧垃圾传言的假面人之一。我在脑海里吟诵着他教我的箴言:战场是我庙堂。剑尖是我信仰。死亡之舞是我祈祷。致命一击是我解脱。这几句箴言,就是我在世上所需的全部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