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突袭 第十一章 拉娅

黑崖军事学院的院长。

我对这间谍任务的兴趣瞬间消失。黑崖学院是帝国培养假面人的地方——就是杀害我家人,掳走我兄长的那种假面人。这座学校高踞塞拉城东的断崖之上,那一大片杂乱单调的建筑,被黑色大理石墙环绕,远看像一只巨大的兀鹰。没人知道那道黑墙后面发生过什么,没人了解假面人的训练过程,他们有多少人,怎样被选定。只是每一年,都会有一批假面人离开黑崖学院,他们年轻,凶残,致命。对一名学者,尤其是女孩而言,黑崖学院是整座城市最危险的地方。

梅岑继续说:“她刚失去了自己的贴身女奴——”

“那女孩可是一周前跳崖自杀的。”奇南没好气地说,显然没被梅岑凌厉的眼神吓倒,“她已经是今年死在院长手下的第三名奴隶了。”

“你别插嘴。”梅岑说,“拉娅,我也不会对你说谎。那女人的确很讨厌——”

“她根本是个疯子。”奇南说,“人们管她叫黑崖悍妇,你会被院长折磨死的,这任务必将失败。”

梅岑的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可是奇南不为所动。

“要是你不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反抗军首领怒吼道,“那就离开。”

塔瑞克惊得合不拢嘴,来回打量这两个人。而此时的萨娜,却在若有所思地打量奇南。洞窟里的其他人也都瞪大眼睛看着,我渐渐开始明白过来:梅岑和奇南之间,想必很少有不同意见。

奇南让自己的椅子向后滑去,离开了桌边,消失在梅岑背后议论纷纷的人群里。

“这任务非常适合你,拉娅。”梅岑说,“你能胜任院长要求家务奴隶完成的所有任务。她会想当然以为你不识字,而且我们也有把你弄进去的渠道。”

“要是我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那你就会送命。”梅岑直视我的眼睛,我痛苦地感受到了他的真诚。“我们此前派往黑崖学院的所有间谍,都被发现并处死。这任务不适合胆小鬼。”

我差不多要笑出来了。这样的话,他几乎不可能找到比我更差的人选了:“你们推销这份工作的手法可不太高明啊。”

“因为我根本不用推销它。”梅岑说,“我们有能力找到你哥哥,从牢里把他救出来。而你也可以打入黑崖学院,做我们的耳目,简单的利益交换。”

“你愿意把这任务交给我?”我问,“你对我几乎毫不了解。”

“我非常了解你的父母。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梅岑。”塔瑞克开口说,“她还只是个小女孩,我们应该不至于要——”

“是她自己提起了义人道。”梅岑说,“但义人道的含义,远不止是自由那么简单,也不只意味着荣誉。它还代表勇气,意味着证明你自己。”

“他说的对。”我说。如果义军打算帮我,我就不能让他们把我看作一名懦夫。我眼角发觉一抹红色,向洞窟另一端遥望,发现奇南正靠在一张吊床旁观察我,他的头发像一团火焰,在火把的照耀下跃动。他不想让我接受这项任务,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人冒险去营救代林。我一只手按在臂环上。要勇敢,拉娅。

我转向梅岑:“如果我肯做这件事,你们就会找到代林,把他从牢里救出来?”

“我答应你。要找到他不会太难。他不是反抗军的领导者,敌人不太可能把他送进考夫监狱。”梅岑的语调很轻蔑,但他提到那臭名昭著的北方监狱,还是让我觉得周身泛起一阵寒意。考夫监狱的拷刑吏只有一个目标:在囚犯丧命之前,让他尽可能多的受折磨。

我的父母就死在考夫监狱,我的姐姐,当时只有十二岁,也死在那座监狱里。

“等你拿到第一份情报,”梅岑说,“我应该能告诉你代林被关押的地点。等你完成使命,我们就会把他救出来。”

“然后呢?”

“我们会解开你作为奴隶的锁链,把你从学院撤回。我们会制造你自杀身亡的假象,这样就不会有人追查你的下落。如果愿意,你可以加入我们。或者我们也可以做好安排,送你们两个去海国马林。”

马林,海国。自由的国度。要是能和哥哥一起逃到那边,能活在没有武夫,没有假面人,也没有帝国的地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首先,我还需要活着完成一个间谍任务。我必须活着走出黑崖学院。

在洞窟远端,奇南在摇头,但我周围的战士在点头。这就是义人道,他们好像在说。我沉默,像是在考虑的样子。其实从最早的那个瞬间,当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救回代林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愿意做。”

“好的。”梅岑听起来并不吃惊,我怀疑他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会同意。他提高声调,好让声音传到远处,“奇南会成为你的联络人。”

听到这句话,那年轻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假如还有这种可能的话。他紧闭双唇,好像在强忍着不开口说话。

“她的手脚到处都是划伤。”梅岑说,“你帮她处理下伤口,奇南,把她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她今天深夜出发,准备去黑崖学院。”

梅岑走了,身后跟着几个他那一派的反抗军,而塔瑞克拍拍我的肩膀,祝我好运。跟他同一阵营的人给了我无数的建议:永远不要主动去找自己的联络人。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我知道他们都是一片好心,可是突然听到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真的很难接受。等奇南挤过人群来带我走的时候,我几乎是松了一口气。

几乎而已。他只是朝着洞窟角落的一张桌子甩了一下头,然后也不等我,自顾自地走开了。

那张桌子边闪光的地方,原来是一眼小小的喷泉。奇南接了两桶水,往里面撒了些粉末,我认出那是塔罗树根。他把一桶水放在桌子上,另一桶放在地上。

我把自己的手脚洗净,塔罗汁液渗入我在墓城里留下的那些伤口,让我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奇南一声不响地看着。在他的凝视下,我觉得很尴尬——因为桶里的水很快就变黑了。然后,我又因为觉得这样很可耻,而对自己感到生气。

洗完伤口之后,奇南坐在那张桌子对面,拉住我的双手。我以为他的动作会很粗暴,实际上,他的手却——不能说温柔,那不准确,反正也不凶。他检查伤口的同时,我想到了十几个可以问他的问题,但其中任何一个,都无助于让他相信我坚强可靠,而只会暴露我的幼稚和心胸狭窄。比如,你为什么显得那么恨我?我怎么得罪你了?

“你本不应该做这个,”他在较深的一处伤口上抹了些镇痛剂,注意力集中在我的伤口上。“这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