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选帝赛 第四十一章 拉娅(第4/5页)

我的手指紧握维图里乌斯给我的匕首柄,一种强烈的愤恨在心里升腾——我恨那些安古僧,他们把我丢在这儿,让我误以为自己要被审问;恨院长,恨她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丢在外面惨死;恨黑崖学院,它把无辜的孩童训练成恐怖的杀手。我也怨自己的父母,那么早就弃我们而去;怨代林不该拜一名武夫当师父;怨梅岑下达的那些命令,隐瞒的那些秘密。我恨这帝国,恨它对我们生活的铁腕控制,让我们寸步难行。

我想要战胜他们所有这些势力——帝国、院长、反抗军。我不知这份反叛的激情从何而来,就像我的臂环,我也不知它为什么突然变得滚烫。也许连我的妈妈,都有我从未了解的秘密。

“也许我们都不必是什么学者族奴隶和假面人。”我把匕首放下,“今晚,或许我们可以只是拉娅和埃利亚斯。”

我现在胆子大起来,伸手去扯埃利亚斯面具的边缘,反正这东西也从来都不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那面具在抗拒,但我打定主意要扯掉它。我想看见这个整夜跟我聊天的男孩的脸,而不是面对害我一直误解他的这张面具。我更加用力,那面具“咝”的一声到了我手里。它的背面是很多尖刺,上面还沾着血。他脖子上的文身,已经有几十处冒血的小伤痕。

“我很抱歉,”我说,“我不知道它原来……”

他直视我的双眼,眼睛里有一种不可捉摸的热切,那种深挚的情感让我一瞬间就面红耳赤。

“我很高兴你把它摘掉。”

我应该看别处的,可我做不到。他的眼睛跟他妈妈的完全不同。院长的眼睛像是一团易碎的玻璃碴儿,但埃利亚斯的眼睛,在他深长的睫毛环绕下,颜色要更深一些,就像雨云的最浓密处。那双眼睛吸引着我,让我动弹不得,还偏不肯放过我。我试探着抬手抚摸他的脸,他的胡楂儿在我的掌心里,显得那样粗糙不平。

我的脑子里迅速闪现出奇南的面孔,但也同样迅速地又消失了。他在很远的地方,遥不可及,一心忠于他的义军战士。埃利亚斯却近在咫尺,就在我眼前,他温暖、帅气,还那么伤心。

他是个武夫,是个假面人。

但在这里不是,今晚不是,在这个房间里他不是。此时,此地,他就只是埃利亚斯,我就只是拉娅,而我们,两个人都是,难以自拔。

“拉娅……”

他的语调、眼睛里都有一份乞求,一份期待。这是什么意思呢?他是想让我退开些,还是更靠近一点儿?

我踮起脚尖,他在同一时间俯身相迎。他的嘴唇很柔软,软得超乎我的想象,但他的态度暗含着一份绝望,一份热望。那个吻像在倾诉,在乞求。让我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

他的斗篷从我的身体上滑落,我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他把我拥在怀里,双手从我背后向下,抱紧我的一侧大腿,让我进一步靠近,越来越近,我挺身迎接着他,欣享着他的力量,他的激情,他的热望。我们之间的那份亲昵旋转着,燃烧着,融化着,直到它像黄金一样悦目而难以抗拒。

然后他突然避开我,两只手伸在面前挡住我。

“我很抱歉,”他说,“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这样的。我是个假面人,而你是一名奴隶,我本不应该——”

“没关系。”我两唇火热,“其实是我……挑起来的。”

我们四目相对,他显得那么茫然,那么自责,我禁不住微笑,哀伤、尴尬和欲望在我体内冲突着。维图里乌斯把他那件斗篷从地上捡起来递给我,回避着我的视线。

“你坐下来好不好?”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一面又把自己包裹起来,“明天我继续做奴隶,你继续当假面人,我们继续像人们以为应该的那样痛恨对方。但目前暂时……”

他在我身边慢慢坐下,小心地跟我保持着一点儿距离。那份彼此之间的吸引还在引诱着我们,召唤着,燃烧着,但他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握拳,就像紧拽着两根救生索一样不肯松开。我也只好把我们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了几英寸。

“跟我再讲讲吧,”我说,“五劫生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你们离开黑崖学院的时候开心吗?”

他放松了一点点,我哄着他继续讲那时的回忆,就像阿公以前引导胆小的病人一样。这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他一直在讲黑崖学院和部落里的往事,我有时会说那些病人还有保留区的故事。我们都再也没有提起过那次突袭或者这次考验,也没谈起过那个吻,还有我们之间依然存在的那些火花。

不知不觉,天就开始亮了。

“黎明。”他说,“我们开始互相痛恨的时间到了。”

他戴上面具,那些尖刺深入肌体时,他的脸一动也不动,然后他拉我起来。我低头看我们两个人的手,看我细长的手指跟他粗大的指头纠缠,看他前臂上血管突出的强健肌肉,我手腕上的纤小骨骼,感受我们肌肤相触时的温暖。这好像成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我的手被握在他手里。我仰面看他的脸,意外发现他是如此接近,我被他眼神里的热望打动,那份属于生命的激情让我脉搏加速。但他随即就放开了我的手,走到旁边去了。

我把他的斗篷和匕首还给埃利亚斯,他却摇头。

“你留着吧,你还得走过整个学院,而且——”他的视线转向我扯破的裙子,裸露的肌肤,“短刀也留着。一个学者族女孩一定要带个武器,不管规矩怎么说。”他从自己的写字台里抽出一个皮套,“大腿位置的刀鞘,把它藏在别人看不见的位置。”

我再次打量他,终于看清了他的本来面目。“如果在这里,你能永远保持你的本色,”我把手掌放在他心脏的位置,“而不是成为他们想让你成为的那种人,那你就可以是一位伟大的帝王。”我感觉到他的心脏在我指尖跳动。“但他们不会让你如愿,不是吗?他们不会容许你有同情心或者慈悲心,他们不会允许你保留自己的灵魂。”

“我已经失去了灵魂。”他看着别处,“在昨天那片战场上,我亲手杀死了它。”

那时我想起了斯皮罗·特鲁曼,还有我们上次见面时他说过的话。“世上有两种负疚感。”我小声说,“一种只是负担,另一种却会给人以动力。让你的负疚感成为你的动力吧,让它时刻提醒你自己想成为怎样一个人。在你心里画一条线,永远都不要再突破这条底线。你有一个灵魂,它受了重创,但依然还在。埃利亚斯,不要让他们夺走你的灵魂。”

我说出他名字的时候,我们的视线再次相遇,我抬起一只手抚摸他的面具。它平整、温暖,像一块被流水冲刷平整的岩石,又被阳光晒热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