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秋天的总督(第2/4页)

桌边没人享用美食,也没人看守盛宴。图书馆翼龙、水精和人类带着赤裸裸的饥饿瞪着眼瞧,他们已经好几天都只吃轮胎肉干、喝轮轴油威士忌了。艾尔往前跨了一步后犹豫不前。

“这肯定属于某人。”他很苦恼。

“肯定。”星期六也附和。

“无论如何,我一口也不该吃。”九月凄惨地说,“不知打哪来的大餐,看不到厨师,也不知道是为谁准备的?这肯定是精灵食物。”

一个矮小的男人敏捷地从烤猪后面跨出来,仿佛他早就在那,不过他们都很确定刚刚在桌子下面并没有看到脚。他的鼻子往下弯:形状瘦长,像鸟喙般勾起,仿佛是天生用来从木材中挖出甲虫。一副方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大眼睛是橘色的,眼眶发红,仿佛读太多书。他小小的双手互搓——每只手都只有一根拇指和两根手指,像他的鼻子一样成细长的勾状。他全身的皮肤都是烘烤过般的深咖啡色,像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然而最怪的是他身上的衣服:肘部有麂皮补片的花呢外套、焦糖色背心、吐司棕格纹裤;还有一条橡树叶领巾,颜色从绿色渐层到棕色,上头都是小洞,别着一枚橡子纽扣。在这全副衣装外面还罩着一件年久泛黄的实验袍,从他拱起的肩膀上垂挂而下。

“那当然是精灵食物。”他咯咯笑道,“你以为你在哪?”

“嗯,”九月回答,“我不能吃精灵食物。我一直都很小心,只吃巫婆食物、龙的食物,还有妖精食物之类的东西。”

矮小的男人放声大笑,几个长得跟他很像的人纷纷好奇地从面包屋的窗子探出头。他抱着肚子,还是咯咯笑个不停。

“哦,你是认真的!”他努力保持庄重,“这里是精灵国度啊,女孩!没有什么巫婆食物或是龙的食物还是妖精食物。只有精灵食物——全部都是精灵食物。那些东西都生长在精灵土地上,由精灵的手料理、烹煮和上菜。我猜你满肚子都是吧。如果说会造成什么损害,我保证现在就已经发生了。”

九月张着嘴。她的眼睛充满泪水,现在,终于,眼泪涌出眼眶,滴落在松饼石广场上。星期六把手放在九月的手臂上,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安慰她。为这种事哭似乎很蠢,但九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承受了那么多磨难,而且她原本很确定自己对食物已经够谨慎的了。她一直很小心!即使女爵那么恐怖、星期六那么可爱又心碎,还有艾尔那么忠实——她都觉得至少她没吃下精灵食物!至少,她表现得比故事里大部分的小女孩好,大家都一再告诉她们不要吃东西,但她们还是会吃下去,真是糊涂又愚蠢得过分!

“我会怎么样?”她啜泣。

A到L忧伤地挥动尾巴:“我们不知道,九月。我们不是受拐儿。”

“不过往好处想!”矮小的男人大喊,“现在就甭担心,尽情地吃个饱吧。精灵食物美味无比,否则哪还需要警告小孩别碰呢。我觉得你努力……节制,真的是非常珍贵的行为!我的名字是休耕博士,我是秋天的总督。我们收到消息有客人往我们这边来。”他九十度鞠躬,紧急拉住从肩膀滑落的实验袍,“这是我研究助理的婚宴,非常欢迎你们加入。”

九月依样鞠躬:“这是我的朋友A到L,他是翼龙,不是龙;那是星期六。我的名字是九月。”

休耕博士眉开眼笑。“真是个好名字。”他低声说。

小镇南端突然传来一阵欢天喜地的喧闹声,广场空荡荡的原因突然不言自明:所有人都去参加宴会了。有一大群跟休耕博士一样鼻子瘦长、身穿可爱小衣服的人,跳着舞,头戴树叶编织的皇冠——秋之领地的树叶比任何花朵都艳丽。好多人戴着黑色、金色、红色和银色的华丽面具。有些人吹奏着精致的树枝笛,有些人唱着粗野的歌,歌词老是出现“膨胀”“生长”和“伸展”的复杂双关语。

“我……我猜他们一定是遗迹守护灵。”艾尔有点窘。这些强调跟变大有关的词汇在他的知识范围以外,他完全没办法提供进一步解释。

领头的东道主是两名遗迹守护灵,他们透过睫毛看着彼此,脸颊红通通的,满脸笑意。其中之一是一名年轻男子,从发尾到脚尖都是红色的,他的皮肤闪烁着苹果的光泽,身上的晚礼服从袖口到袖口链扣都是绯红色。另一个是年轻女孩,她则是从睫毛到腿都是金色,头发恰恰是黄叶的颜色,礼服是明亮的奶油色。

“红色那位是红金。”休耕博士开心地说,“专长是‘全质’,很有前途的一个男孩,当然,数学不是很好。女孩叫柠檬黄,我的明星学生。她正在研究最高阶的炼金术之谜。这些谜一定得解开,就像侦探破解龌龊的案件一样。我好替他们开心,开心得几乎要抽长啦!”博士从口袋抽出一条褪色的橘色手帕按压双眼。

“各位,”柠檬黄大喊,她的声音犹如穿透渐暗夜晚的阳光一样明亮、干净,“吃吧!今天要是有人饿肚子,我们肯定会遭厄运!”

艾尔迈着重重的步伐走到桌边,快乐无比:“我猜你们应该没有小萝卜,对吧?”他问道——话还没说完,一个小遗迹守护灵就端出一盘光亮的红色小萝卜,一定刚上过蜡才会像这样发亮。星期六也挪步靠近桌子,一脸抱歉地回头看九月。

“好吧,”九月说,“如果伤害已经造成……这些食物看起来的确很可口。而且我没办法抗拒南瓜。”她妈妈老是喜欢说她没办法抗拒某些东西:巧克力、刺激的小说、机械杂志、她爸爸。九月觉得这是一种很成年人的说法。

我们可以说,没有哪个小孩像九月那晚这样吃过。她每种东西都尝了一点——有些东西还多吃了几口,因为精灵食物是最冒险的料理,既复杂又大胆。她甚至啜了一口榛果啤酒,也舔了几口花菜冰淇淋。她还和星期六一起挑战嘎嘎那蛋;星期六说嘎嘎那蛋根本不是真的蛋,而是玻璃般的五彩糖霜外壳,里头装着一整个套餐。星期六灵巧地在一个巨大的红铜球周围摆放了八只骨杯,然后用冰锄(现场贴心提供)在蛋上敲出八个洞,让里头热气蒸腾的液体流进八个不同颜色的小杯子里。九月每一种都好喜欢:紫罗兰色的是烤栗子和蜂蜜口味啤酒;红色那杯尝起来像酥皮无花果派;奶油粉红色那杯则是稠稠的玫瑰花香糖浆。星期六自己也喝,不过总跟在九月后头喝。他先前饿过头,胃现在还很虚弱,而且他还是比较喜欢舔一口盐配块岩石,但为了九月,他愿意吃任何一种糖,也愿意喝所有红色桶装酒。九月喝完八杯饮料,星期六又示范给她看,如何在蛋壳上半部多敲四个洞,就可以整个拿起来,再注水进去泡一种醋栗口味的茶。蛋里面有一只烤禽,偎着油脂浸渍的面包、白兰地煮蛤蜊,还有几种烧灼般辛辣的水果,九月叫不出水果的名字,吃了以后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