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纳斯纳斯岛(第2/3页)

“可是,你们没有故事吗?关于你们自己的,叙述世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你是说民间传说?”

九月没把握地耸耸肩。

并不既不搔搔下巴:“我想我们曾经有个民间传说。我好像还记得。我们把它锁在地窖里保管。还是在图书馆里?实在太像了。不过来了强盗。强盗啊强盗,总是虎视眈眈!戴着面具,背着麻袋。恐怕他们来打劫过,他们留下一些面包屑——强盗总是很邋遢。我猜我回想起了一些事情,关于‘宇宙剪刀’‘熵’和‘爱从哪里来’等等。不过,没人能想起更多了,警察也不常巡访内陆。”

“对于你们的损失,我很遗憾。”

“我也为你的损失感到遗憾!我生来就是一半,可是你在青春年华时失去了自己!多么悲惨啊!”

“坦白说,我不怎么会想到它。水马割下它的那一刻是很痛,不过我现在没病也没痛。”

“你想你的影子没有了你,会怎么样?它可能正被钉得很难受!”

九月回想起影子邪恶的笑容,在顶着马头的水马肩上起舞。“我想它不会。”她说着,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轻率便割舍掉影子,事后更没有写信给它或探问它的状况,实在有些不应该。

“小女孩,我得上班了。并不已经值完班,我要看着别让她吃烤鱼打盹。”

“你值的是什么样的班?”九月好奇地问,“还有,你工作的地方会有水吗?”她当然知道值班是什么,妈妈就值过班。值班就是她以往世界的太阳与月亮,把一切区分成妈妈在的时间和妈妈不在的时间。

“小女孩,我在鞋厂工作!我们都是,我们就是鞋匠。啊,在女爵降临之前,我们成天只是躺在海滩上,吃芒果,喝椰奶,对工业一无所知!真高兴她让我们明白了自己的懒惰!现在我们知道整天劳动的成就感,也满足于打卡和税前收入。”

九月咬住嘴唇。她猜想女爵该不会正巧在他们的民间传说被偷后出现吧。“我喜欢芒果。”她闷闷不乐地说。

“我们制作替换儿的鞋。”并不既不接着说道,一面大步走向银色半宫殿,九月现在知道那是工厂。

“就这样?不做其他人的鞋子?”

“这个嘛,替换儿很多很多。还有强盗,总是虎视眈眈。再说,帮替换儿做鞋子是相当困难的差事。”

九月等着。她很早就学会,只要她眨着眼安静等待,表现得像个学生,最后终会有人给她上一堂课。

“你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最胜任。这里位于十分南方的地方,磁力非常强,明白吗?要是我们不做鞋子,哎,替换儿可能就会飘回他们的世界,那些正正当当把替换儿偷换来的老实乡民怎么办?”

“我没有飘走啊。”

“你又不是替换儿!你的床上没有小宝宝或地精,不会在晚餐时代替你。在你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之间有不止一条通路。有替换儿之路;有受拐儿之路;还有藏在树丛里等人失足跌入的裂缝,或是蘑菇环、龙卷风,或一个挂满冬天大衣的衣柜。这些路都很危险,可是要详实记录每个替换儿更是困难之至。总是有人想要抓他们,或者在化装游行时想把他们推落马。不过这些鞋子呢,可以把他们固定在这儿。不然,他们就会……像气球那样,咻!我制作右脚的鞋子,在鞋底装了铁。不会让铁露出来。精灵国度会过敏。我当然也会,不过我有照女爵指示吃药。”

“那么,受拐儿呢?他们怎么回家?”九月发现这是她头一次想到该怎么回家这件事。

并不既不咧嘴一笑。她的牙齿尖尖的,像狼牙。她笑着说:“很难说,对吧?或者,不能说,能吗?不过说真的,最好当个失足儿,要是你真心想回家。”

在工厂大门口,并不既不把一大摞皮革抱在手上。接着她以眉头示意在门外的一口公共水井。九月扑向一柄长柄铜勺,牛饮起来。正当她咕嘟咕嘟地喝水时,纳斯纳斯人又挠了挠下巴。

“我也许可以帮你做双作用不同的鞋子,”她终于说道,“不就是逆向工程吗?一双可以带你回家的鞋子。”

“真的?你能做?”

“鞋子是很有趣的动物。你以为它们只是服饰,但其实它们是活的。它们有欲望。镶宝石的炫鞋子想去舞会,大靴子想要工作,便鞋想跳舞,或者睡觉。鞋子会塑造你所走的路。换双鞋,就会换条路。”并不既不意味深长地瞧着那双女爵送的时髦黑鞋。九月真希望自己当初赤脚过来。“替换儿的鞋子想要留在这儿。我打赌我能做出一双鞋,带你回到你来的地方。在鞋跟上抹一点老泥巴,鞋扣里放一点恶魔盐,再敲打进一点成长。你会醒来,仿佛这只是一场梦。这一切都是梦,没有烦恼,没有过失,没有责怪。就带着花生奶油三明治,照常去上学!”

九月忍住眼泪。她突然好想妈妈,她失去了影子和头发,盐巴在手肘处龟裂,她好累好累,而且真的,她没料到冒险会这么令人精疲力竭。她还很饿,也好想念图书馆翼龙!她怎么知道这趟旅程还有多远?九月仍然不觉得自己有多勇敢,一想到大海上的口渴,以及可能有鲨鱼和其他可怕生物存在时——就算只有一点可能——她就不禁颤抖。当星星满天、夜风温暖,地图先生的白兰地还在她肚子里烧着的时候,一切都不成问题,甚至还很棒;但是现在她的膝盖很痛——手指也是——又只有孤零零一个人。九月裹着又湿又沾满盐粒的连衣裙发抖。她也痛恨那双该死的鞋子,打从心底里讨厌它。

“不行,”她终于挤出话来,“我不能。我的朋友不是梦,他们需要我。”接着她记起那场可怕的梦,还有小星期六再度被锁起来,缩在黑暗牢房地上的画面,“如果我不去,还有谁会去找他们?”

“小女孩,你心地很高贵。”并不既不说,“当然,她最后就是因此才会抓到你。”

“你怎么知道——”

“小宝贝,我懂鞋子。而且我懂那双鞋。”纳斯纳斯人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不能迟到,你知道。世界上的其他兽类会有麻烦。”

既不用手指滑过她和并不之间的接缝线,于是两人啪地分开来。并不向她姐妹点头致意之后便跳走了。既不把卡片推入工厂银色大门旁边的机器。

九月任由那位半女士离开。她走回黑色小花摇曳的石楠野地,然后回到海边。她再度脱下连衣裙,绑成船帆。她将扳手探入海流中,看着岛渐渐变小。

“我不是他们。”她自语,“不管他们怎么说。我不在可怕的旧工厂里工作,影子也不是半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