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白庵(第4/6页)

听到乌鸦的叫声意味着会遇到不吉祥的事情。将离捡起一块石头,朝头顶的乌鸦扔去。

“哇……哇……”乌鸦叫了几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越飞越远,最后融入了夜色中。

将离有些后悔了,后悔用石子扔了那只乌鸦。师父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哪里是一只乌鸦就能左右的?人们往往把不好的事情归咎于外界,而不反省自己。

他对着乌鸦消失的方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给它道歉。

眼睛刚刚闭上,他就听到了昨天听到的那样的歌声。歌声依然断断续续,跟着山风而来。

他睁开眼,逆着山风吹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缕微弱得如萤火虫的烛光。莫非歌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那歌声仿佛有一种魔力,把他的心紧紧拽住,使得他忍不住抬脚向烛光的方向走去。

才走了半里路,将离就来到了一个圆拱门前。烛光就在圆拱门后面的小庵房里。

歌声没有了,替而换之的是笃笃笃的敲木鱼的声音。

原来这是一座占地极小的尼姑庵。将离清清楚楚地看到圆拱门的门楣上有一块扇形的牌匾,白底黑字,简简单单,不加修饰,写的是“明白庵”三个隽秀的毛笔字。

明白庵?这个名字取得也太随意了吧?什么样的人会取这样的名字呢?将离对住在这座小庵房里的人更感兴趣了。

圆拱门两边有对联,写的是:“默唇僻处兀聋痴,十问烦人慵一答。”

将离知道,这是宋代高僧惠洪写的诗,师父给他讲过这位天才僧人,或许正是因为惠洪太聪明,他在现实生活中处处受挫,当过好几座寺庙的住持,却又屡屡被排挤驱逐,最后甚至被剥夺了僧人身份,发配到海南充军。

这句话是惠洪后来反省自己,幡然醒悟之后写下的。

师父之所以给将离说起这段典故,是因为将离读到了苏东坡的《洗儿诗》。诗中写:“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将离不明白苏东坡为什么希望他的儿子愚笨鲁钝,于是向师父请教。师父便举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几个例子,其中便有高僧惠洪。

将离心想:住在这座小庵房里的难道是自认为聪明,却又担心聪明害了自己的人?

将离从圆拱门走了进去,来到小庵房前,正要敲门,里面又传来了歌声。歌声幽幽,如山间流水潺潺,伴以木鱼笃笃,如河底卵石颗颗,唱的是:“起凭危栏纳晚凉,秋风吹送白莲香。只见一钩新月光如水,人话天孙今夜会牛郎。细想天上佳期还有会,人生何苦挨凄凉。”

唱到这里,歌声就停了,只留笃笃笃的木鱼声,仿佛河床上柔软的水已经退去,只留下散落的坚硬石头了。

“唱得真好听!”将离由衷地赞叹道。

“谁?”歌者听到了将离的声音,警觉地问道。敲木鱼的声音也停了。

将离连忙对着小庵房的门说道:“我是麓山寺的住客,无事闲逛,不知不觉被师父的歌声吸引到了这里,不小心打扰了师父的清净闲情,实在抱歉!”

小庵房的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渐渐打开。

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站在门槛后,看到将离,露出惊讶的表情。

将离不理解这女子为何如此惊讶,毕竟开门之前他已经说了话,她也已经听到了他说话。她是知道门外站了人的。

“你……你居然真的来了……”那素衣女子以手捂住了嘴,似乎要防止说出后面要说而未说的话来。

将离一愣。

那女子的脸色变化极快,捂住嘴的手一放下来,脸上立即恢复了平静。这让将离想到四川著名的变脸戏法,手从脸前一挥,便变了一副面孔。

“我们之前有约定今天见面吗?”将离问道。

如果不是有约定,她为何说出“你居然真的来了”?或许她错将我认成与她有约定的人了?将离在心里猜测各种可能。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就算你我不曾有约定,也是有缘分。”女子合掌道。

将离连忙合掌还礼。

女子问道:“既然有缘,为何不进来坐一坐?”

将离局促不已,回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回麓山寺去吧。下次找个合适的时候再来拜访师父。”将离对她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可是天色确实有点晚了,加上孤男寡女,空屋小灯,这让他有些慌张。何况这个女子长得还十分好看,虽然一身素衣,但是遮不住她的风韵。

女子脸上掠过一丝紧张,但很快被微笑遮盖,淡淡说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无论何时都是最好的时候。既然来了,何必再等下次呢?”

将离能听出来,这个女子很担心他就这样走掉。他听到了她语气中的忐忑,虽然她假装淡然;他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加速,虽然她脸上风平浪静。

“说得也是。”将离心生恻隐,朝小庵房迈了一步。

女子急忙侧了身,让他进去。

将离忽然有一种要将她抱起的冲动……

女子似乎感觉到了将离的冲动,浑身微微一颤,好像已经被他的粗鲁吓到了。

而此时在距离长沙府三百余里的岳州城里,老祖正孤身一人骑着一匹白马奔驰在大街上。

今日他听喜鹊说岳州城里来了一个神医,自称华佗再世,能起死回生。据说这神医从京城来,一路上看了不少病人,几乎全部治好。不过这位神医只治有缘之人,只治他所到之处的本地人。早在他还在汉阳府的时候,岳州城里的人就已经翘首期待了,希望神医到岳州城来。

老祖忙完公务,吃完晚饭,便在院子里如拉磨的驴一般绕着天井走圈儿,走了半个多时辰。

见喜鹊端了一盆水从院子里经过,老祖将她喊住,犹豫了片刻,问道:“喜鹊,我问你一个事。你随心回答就是。”

喜鹊道:“嗯。”

“一件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你会刻意留住它吗?”老祖说道。

喜鹊道:“既然知道得不到,那就说明它不属于我,何必刻意留下呢?免得徒增痛苦。”

老祖点点头。

待喜鹊走了,老祖却唤了马辞,叫他去马厩牵了一匹马来。

马辞牵来了马,关切地问道:“老爷,这么晚了,您骑马要到哪里去啊?”

老祖吃力地爬上马背,说道:“我去找今天来到岳州的那个神医。”老祖此时已经接近六十岁了,身子已经大不如以前。

马辞说道:“老爷,神医落脚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您为何要骑马去啊?”

老祖道:“我要快点到那里,免得中途改变主意打道回府。”

未等马辞再说话,老祖喝了一声“驾”,白马便跑了起来,离开了知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