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第2/12页)

“哦,不。什么问题也没有。一切正常。哦哦,我看见它了。真是条好狗。太棒了。从头到尾都那么吓人。伙计们,你们的活儿干得漂亮。好了,很高兴跟您聊天,大衮。回头再聊,好吗?”

他关掉收音机。

两人对视良久。房子里传来一声巨响,一扇窗户应声而碎。“哦。”亚茨拉菲尔喃喃说道。他六千年都没说过脏话,所以现在也不准备改口。“我肯定漏了一把。”

“没有狗。”克鲁利说。

“没有狗。”亚茨拉菲尔说。

恶魔叹了口气。“上车吧。”他说,“咱们得好好谈谈。哦,对了,亚茨拉菲尔……”

“嗯。”

“上车前把这该死的奶油蛋糕清理一下。”

八月的一天,远离伦敦市中心的某个地方酷热难耐,寂静无声。塔德菲尔德道路两侧的杂草都被尘土压弯了腰。蜜蜂在树篱间嗡嗡飞舞。周围的空气让人感觉像是重新热过一遍的剩菜。

一个声音突然爆发,仿佛上千金铁之声共同高喊“万岁”!

路上出现一条黑狗。

它只能是条狗,它的形状像狗。

你大概也遇到过一些特别凶的狗,它们会让你记起,尽管经过数千年的人为进化过程,但每条狗跟狼的差距也就是两顿饭而已。这些狗行动起来目的明确、意志坚定,一个个又大又壮,牙齿发黄,呼吸间泛着臭气。主人们在远处唠叨“它很乖,真的,如果嫌烦,只要戳它一下”时,它们绿意盈盈的眼睛中会闪烁出冰河时期篝火跃动的红光……

但就连那种狗看到现在这条黑狗,也会装作若无其事地钻到沙发后面,特别专心地玩自己的狗咬胶。

它咆哮一声,声音低沉喑哑,充满蓄势待发的威胁。这种咆哮会始自它的喉咙深处,结束在别人的喉咙之中。

口水从它下巴滴落,砸在柏油路上发出嘶嘶声响。

它朝前走了几步,用力嗅着沉闷的空气。

它的耳朵转了一下。

有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孩子气的声音,但又是它生来就要服从,忍不住想要服从的声音。如果这声音说“走”,它就会走;如果说“杀”,它就会杀。这是主人的声音。

它跳过树篱,跑过后方旷野。一头吃草的公牛看了它两眼,权衡利弊后,匆忙跑向对面的篱笆。

那些声音从一片稀稀拉拉的杂树林中传来。黑狗慢慢靠近,口水滴答不止。

另一个声音说:“他不会的。你老说他会,但他绝对不会。假设你老爹送你一只宠物。就算是有趣的宠物,多半也会是竹节虫。那就是你老爹对有趣的定义。”

黑狗做了个相当于耸肩的犬类动作,但很快就对这声音丧失了兴趣。因为它的主人,它的宇宙中心说话了。

“会是条狗。”

“哈。你不知道会不会是狗。谁都没说过会是条狗。如果谁都没说过,你怎么知道会是狗?你爹会抱怨它吃得太多。”

“水蜡树。”第三个声音一本正经地说。它的主人应该是那种一丝不苟的人,在制作塑料模型前,不仅会首先按照说明清点所有部件,分门别类摆好,还会把所有需要上色的部件涂好颜色,等待干透再开始组装。这个声音与注册会计师之间的差别,完全是时间问题。

“它们不吃水蜡树,温斯利。你什么时候见过狗吃水蜡树?”

“我是说竹节虫吃。它们其实挺有意思的。它们交配时还会把对方吃了。”

周围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思考。猎犬继续靠近,最终意识到这些声音是从地上的一个大坑里传来的。

这片树林掩住一个几乎长满灌木和藤蔓的古老白垩采掘场。古老,但显然没被废弃。自行车车辙纵横交错,光滑的斜坡经常被用来玩滑板和被称作“死亡之墙”——至少是“膝盖严重挫伤之墙”的单车特技。严重磨损的绳索挂在某些较矮的树木上。随处可见的波状钢板和旧木板就插在枝条间。一块残破生锈的牌子从荨麻丛间探出头来,上面写着“胜利捷报地产”。

在一个角落里,乱七八糟的破轮胎和严重腐蚀的铁丝为它赢得了“失落墓场”的大名,所有超市手推车都会到这儿来寻死。

如果你是个孩子,这里就是天堂。但本地的成年人称其为“大坑”。

猎犬从一片荨麻间窥视过去,看到采掘场中心有四个人影。他们正坐在所有秘密据点都必不可少的道具上—— 一个牛奶箱。

“它们不吃!”

“它们吃。”

“我跟你打赌它们不吃。”第一个声音说。从音色可以辨别出,它属于一位年轻女性,而且带着惊恐又着迷的情绪。

“它们吃,真的。我曾经养过六只。有一次我们去度假前,我忘了换水蜡树树叶。结果等我回来,就剩下又大又肥的一只。”

“不对。那不是竹节虫,是螳螂,就是那种姿势好像在祈祷的虫子。我在电视里见过,大个儿的母虫会把对方吃掉,公虫连眼都不眨一下。”

又是一阵寂静。

“它们都祈祷些什么?”主人的声音说。

“不知道。祈祷不用被迫结婚吧,我估计。”

猎犬设法把大眼睛对准采掘场坍塌的木板围墙上的一个小洞,朝下方看去。

“总之,这就好像自行车。”第一个声音很权威地总结道,“我本以为会得到一辆七变速自行车,有剃刀刃一样的座子、紫色涂装和一切的一切。结果他们给了我一辆天蓝色的。还带车筐。女孩骑的车。”

“哦。你是女孩。”另一个人说。

“只因为某些人是女孩,就给她们女孩的玩具。这是性别歧视,我跟你说。”

“我会得到一条狗。”主人坚定地说。男孩背冲着猎犬,它看不清主人的相貌。

“哦,对,那种大个罗威纳犬,对吗?”女孩讽刺道。

“不,是那种可以跟你一块儿玩的狗。”主人的声音说,“不是大狗……”

——荨麻丛中的红眼睛突然向下移动——

“……而是绝顶聪明的狗。可以钻进兔子洞。好玩的小耳朵老是朝外翻着。而且是个混血。一条纯种混血狗。”

孩子们没注意到,采掘场边上响过一阵细小的噼啪声。很可能是四周空气突然涌入真空地带而产生的声音,比方说因为一条特别大的猎犬变成了小狗。

而接下来的砰砰响动,没准儿是因为有个耳朵朝外翻了过来。

“我会叫它……”主人的声音说,“我会叫它……”

“什么?”女孩说,“你要叫它什么?”

猎犬等待着。是时候了。命名。这会赋予它本性,确定它的功用和身份。它的两只眼睛虽说距离地面近了许多,但还是闪现出隐隐红光。口水也滴在荨麻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