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第4/12页)

“你不会喜欢的。”克鲁利叹道,“这盘带子已经在车里放了超过两个礼拜。”

宾利车从希思罗机场旁边疾驰而过,沉重的贝斯音开始轰鸣。

亚茨拉菲尔皱起眉头。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他说,“这是什么?”

“柴可夫斯基的《又一场惨败》。”克鲁利闭上眼,车子迅速穿过斯劳区。

等他们经过沉睡中的白金汉郡奇尔特恩斯大学时,两人已经听过了威廉·伯德的《我们是冠军》和贝多芬的《我要自由》。这两首歌都不如英国作曲家沃恩·威廉姆斯的《大屁股女孩》好听。[2]

有人说恶魔拥有全部顶级音乐。

这话大体正确。但天堂有最棒的舞蹈设计。

牛津郡平原向西延伸,星星点点的灯光勾勒出沉睡中的村镇。辛勤的农民们经过整整一天的社论指导、财政顾问或是软件编程工作后,都已恬然安睡。

小山上有几只萤火虫兀自散发着冷光。

测量员的经纬仪是二十世纪的恐怖标志物之一。只要把它竖在广阔乡村的任何地方,就等于在说:这里将进行道路拓宽工程,没错,还有沿袭“小镇传统特色”的两千所私人宅院。开发计划一目了然。

就连责任心最强的测量员也不会在午夜工作。可事实就摆在这儿,三角架深深戳在草地里。当然,没有几台经纬仪上会绑着榛树嫩枝,也多半没有水晶钟摆和刻在架子腿上的凯尔特符文。

这个苗条身影正在调整装置上的球形把手,斗篷在微风中飘摆。这是件很厚重的斗篷,明显可以防雨,还加上了保暖内衬。

大多数有关巫术的书籍都会告诉你女巫们工作时赤身裸体。这是因为大多数有关巫术的书籍,都是由男人撰写的。

这位年轻女子是安娜丝玛·仪祁。她算不上美得惊艳绝伦。她所有部位分别来看都相当漂亮,但整个面部给人一种没有参照说明书,就直接从库房里提出部件,匆忙组装在一起的印象。也许最合适她的形容词是“妩媚”,但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也知道该怎么写的人可能会在前面加上“生机勃勃”四个字。当然了,“生机勃勃”感觉特别五十年代,所以也许他们不加。

年轻女子不应该深夜独自外出,就算是在牛津郡也不行。但任何鬼鬼祟祟在夜间游逛的变态如果敢跟安娜丝玛·仪祁搭讪,后果将不堪设想。毕竟她是个女巫。而且正因为她是女巫,所以头脑特别清醒,完全不相信护身符和防御性魔法之类的玩意儿。她更相信一英尺长的面包刀,这家伙就别在她的腰带上。

安娜丝玛从目镜里看了看,又做了点调整。

她小声嘀咕着什么。

测量员们经常小声嘀咕。他们会嘀咕“一眨眼的工夫这里就会出现一条辅路”,或是“三点五米,误差不超过一条蚊子腿”之类的话。

眼下是种截然不同的嘀咕。

“幽暗的夜晚……闪烁的月亮……”安娜丝玛嘀咕道,“东偏北……西偏西南……西西南……搞定……”

她拿起一卷官方测绘图,摊在手电筒前,接着掏出一根透明塑料直尺和一支铅笔,小心翼翼地在图上画了条线,与另一条直线交叉。

安娜丝玛笑了笑,不是因为看到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而是因为漂漂亮亮地完成了一件棘手工作。

她收起那台古怪的经纬仪,把它绑到靠在篱笆上的一辆老式黑色自行车的后架上,确认“大书”就放在车筐里,然后将车推上薄雾弥漫的小路。

这是辆特别古老的自行车,骨架显然是用排水管做成的。它诞生于三变速装置的发明之前,可能紧跟在轮子的发明之后。

从这里到镇上几乎是一路下坡。她的头发随风起舞,大衣在身后飘扬,就好像是个备用锚。她任由这辆笨重的两轮神车加速穿过温暖的晚风。至少夜里这个时候,路上不会有别人。

伴随着一阵砰砰声,宾利车的引擎冷却下来。另一方面,克鲁利的脾气却在升温。

“你刚才说你看见路标了。”他说。

“哦,咱们开得那么快,只是一闪而过。再说,你原来不是来过吗?”

“十一年前!”

克鲁利把地图扔到后座,再次发动引擎。

“也许应该找个人问问。”亚茨拉菲尔说。

“哦,对。”克鲁利说,“我们可以停下来,跟遇到的头一个沿这条小……这条车辙散步的仲夏夜行人打听,是吧?”

他一挂挡,汽车怒吼着驶上山毛榉林间的小路。

“这地方有点奇怪。”亚茨拉菲尔说,“你感觉不到吗?”

“什么?”

“暂时开慢点。”

宾利车放慢了速度。

“奇怪。”天使嘟囔道,“我老是感觉到转瞬即逝的,呃……”

他抬起手按住太阳穴。

“什么?什么?”克鲁利说。

亚茨拉菲尔盯着他。

“爱。”天使说,“有人特别爱这地方。”

“抱歉,我没听清?”

“这里似乎有种强烈的爱意。我没法解释得更清楚了。特别是跟你。”

“你是说好像……”克鲁利开口道。

先是“嗖”的一声,然后是“啊”的一声,最后是“咣”的一声。车子停住了。

亚茨拉菲尔眨眨眼,放下双手,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

“你撞到什么人了。”他说。

“我没有。”克鲁利说,“是什么人撞到我了。”

他们走下车。宾利车后方的道路上躺着一辆自行车,它的前轮扭成了不可思议的默比乌斯圈形,后轮转了一阵,最终丧气地停了下来。

亚茨拉菲尔说:“要有光。”于是小路上就有了苍白的蓝光。

一个声音从他们旁边的沟里传了出来。“我的天,你是怎么弄的?”

光芒消失了。

“弄什么?”亚茨拉菲尔内疚地说。

“啊。”那个声音晕晕乎乎地说,“我想我是撞到头了……”

宾利车充满光泽的表面有一道长长的划痕,保险杠也凹了进去。克鲁利瞪了它们一眼。凹痕恢复原状,划痕消失无踪。

“起来吧,小姑娘。”天使说着把安娜丝玛从羊齿草间拉了起来。“没骨折。”这是个声明,而非愿望。本有一道小小的骨裂,但亚茨拉菲尔无法抵御任何行善的机会。

“你们没开灯。”女孩说。

“你也没开。”克鲁利内疚地说,“彼此彼此。”

“在研究天文学,是吗?”亚茨拉菲尔说着把自行车扶起来。前车筐里的各种零碎撒了一地。天使指了指摔坏的经纬仪。

“不。”安娜丝玛说,“我是说,对。看看你对这辆老马车干了什么。”

“抱歉,你说什么?”亚茨拉菲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