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第4/5页)

敲门声响起时,他急忙站起身,把门打开。其实他根本不用着急。

门口没有盘子,只有特蕾西夫人。她戴着一枚贝壳胸针,涂了颜色奇怪的口红,还站在一团香气中心。

“哦,放浪女人?”

特蕾西夫人的语气明快跳脱,又有些支支吾吾。“你好,沙先生,我只是在想,经过了前两天的那些事,我再把盘子放在你门前感觉有点傻,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个座位。来吧……”

沙先生?沙德维尔谨慎小心地跟在特蕾西夫人身后。

昨晚,他做了个梦,具体情节已经记不清楚,只有一句话还在脑海中回荡,让他心烦意乱。早上醒来后,这个梦隐入迷雾之中,就跟昨天晚上那些事一样。

那句话是这样的。“猎巫没什么错。我就想当个猎巫人。只不过,哦,你们应该轮流来。今天咱们去猎巫,明天咱们可以藏起来,轮到女巫们来找咱们……”

他在二十四小时中——也是这一辈子中——第二次走进特蕾西夫人的房间。

“坐那儿。”她指着一把扶手椅说。它的靠背上罩着椅套,座席上有个蓬松垫子,下面还有个小脚凳。

中士坐下来。

特蕾西夫人把盘子放在他大腿上,看着他吃完,然后将盘子拿走。她开了瓶健力士啤酒,倒进杯子递给中士,在沙德维尔啜饮时,她则抿着自己的茶。特蕾西夫人最终放下茶杯,它在茶碟中紧张得叮当作响。

“我还有很多呢。”她突如其来地说,“你知道,我有时候觉得在乡下买座小平房会很不错。搬出伦敦。我会叫它桂冠或是丹罗明,或者、或者……”

“香格里拉。”沙德维尔提出建议。他在有生之年,经常琢磨自己怎么会说这句话。

“没错,沙先生。没错。香格里拉。”特蕾西夫人笑了笑,“你还舒适吗,亲爱的?”

沙德维尔心中陡生惧意,他意识到自己很舒适。舒适得要命。“嗯。”他警惕地说。他这辈子还没这么舒适过。

特蕾西夫人又开了瓶健力士,放在中士面前。

“只有一个小麻烦。要买这样一栋小屋,叫它……你刚才那个好名字是什么来着,沙先生?”

“哦,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没错,这不是个再好不过的名字吗?我的意思是,人们常说两个人生活,开销跟一个人差不多。”

或者五百一十八人,沙德维尔回想着猎巫军的众多士兵。

特蕾西夫人咯咯笑了几声。“我只是在想,到哪儿去找个人一起安顿下来……”

沙德维尔意识到她是指自己。

他拿不定主意。根据《猎巫军规章制度》中开列的条款,他明显感觉到把二等兵帕西法留在塔德菲尔德的年轻女士身边,是一步坏棋。而现在这个提议似乎更加危险。

但是到了这把年纪,你已经不适合在长草间匍匐前进,让冰冷的晨露钻进骨头……

明天咱们可以藏起来,轮到女巫来找咱们……

特蕾西夫人又开了瓶健力士,咯咯笑道:“哦,沙先生,你肯定觉得我想灌醉你。”

他呻吟一声。涉及此类事体,有项惯例必须遵守。

猎巫军中士沙德维尔长饮一口黑啤酒,提出了那个问题。

特蕾西夫人又笑了起来。“说实话,你这个老坏蛋。”她的脸色红得要命,“你说有几个?”

他又问了一遍。

“两个。”特蕾西夫人说。

“啊,好的。那就没问题了。”猎巫军退伍中士沙德维尔说。

星期天下午。

英国上空,一架波音747向西飞去。在头等舱中,一个叫沃洛克的男孩放下漫画,望向窗外。

这几天让他感觉特别诡异。沃洛克还是不明白父亲被召去中东干什么,而且相当肯定他父亲也不明白。没准儿是某些文化问题。这几天,一群脑袋上包头巾、嘴里一口尖牙、长相特别古怪的家伙带着他们游览了些古老遗迹。作为遗迹而言,沃洛克见过更好的。后来还有个老头对他说:“你在这儿没有什么想干的吗?”沃洛克说他想回家。

这个回答似乎让他们很不开心。

现在他要回美国了。好像是机票或是航班或是机场调度表之类的东西出了问题。这可真怪,他很肯定父亲本来是要回英国的。沃洛克喜欢英国。对美国人来说,那是个适合居住的国家。

飞机此时正从下塔德菲尔德上空飞过,正对着戈里希·约翰逊的卧室,他在漫无目的地翻阅一本摄影杂志。他买这本书只是因为封面上有张很不错的热带鱼照片。

戈里希无精打采的手指正好翻开几页关于美式橄榄球的文章,里面还讲了它是如何在欧洲真正流行起来。挺奇怪的,因为杂志印刷出来时,这些页面是沙漠环境的照片。

这将改变他的人生。

沃洛克飞向美国。他应该得到些礼物。(毕竟你永远不会忘记第一个朋友,哪怕当时你只有几小时大。)而控制所有人类命运的神力此刻所想的是:哦,他要去美国了,不是吗?看不出你还能得到什么东西,比去美国更好。

他们那儿有三十九种口味的冰淇淋。也许更多。

在星期天下午,一个男孩和他的狗有一百万种特别刺激的事儿可以做。亚当随随便便就能想出四五百种。惊魂动魄的事儿。激动人心的事儿。有待征服的星球,有待驯化的狮子,有待发现的失落南美世界,以及居住在那里的有待结识的恐龙。

他坐在花园里,用一颗鹅卵石在泥地上胡乱涂抹,难掩沮丧的神情。

扬先生从机场回家后,发现亚当已经睡着了——无论怎么看都是睡着了,就好像整夜没离开床。为了显得逼真,他甚至还打了会儿呼噜。

但第二天吃早餐时,亚当发现显然还不够逼真。扬先生不喜欢在周六晚上,为了一场徒劳无功的寻觅四处瞎逛。而且即便出于不可思议的侥幸,亚当和昨晚的骚动——不管到底是什么骚动了,因为所有人似乎都不清楚具体细节,只知道发生了某种骚动——没有关系,那他也肯定犯了别的错。这就是扬先生的人生态度,而且这种态度在过去十一年中效果良好。

亚当没精打采地坐在花园里。8月艳阳高挂在8月蔚蓝无云的天空中,篱笆后面有只画眉在歌唱。但对亚当来说,这只能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