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主母恫雅(第2/3页)

但不幸的是,埃斯帕的气力已开始衰竭,他感到一阵眩晕。在爬到第四座房顶之上时,埃斯帕一脚踩滑。他抓住边角的板瓦,但很快因为体力不支跌落下去,撞到下面露台的护栏上。这个缓冲让他得以回过神来抓牢铁质护栏。

费尽力气爬上露台,在喘气之余,薇娜凑近他身边。

“你没事吧?他们——”她的眼睛瞪圆了,“你在流血!”

“我想房顶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的语音有些含糊,“我们还是下楼去吧。”

“可你在流血。”她重复说道。

“我很好。别说了,薇娜,我们得走,得藏起来。我们可以找到出路,他们也会放弃追踪。”除非芬德不知道他追踪的是谁,否则他绝不会放弃。“是时候去找一间没有窗的房子了。”

他听到远处又传来号角声,于是身边盘旋的巫火再次宛如彩色喷泉一般喷涌出去。但这次它们没能成功,撞到天花板而后跌落,就跟碰壁的蜜蜂似的显得怒气冲冲。

埃斯帕什么也没说。是什么都不必说。薇娜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去。”她说。

他们走上街道时,问候他们的是一阵鹅卵石上的马蹄声。埃斯帕根本无从探究它们的来源。洞壁与街巷间传来投石声,他与薇娜狼狈地左躲右闪。埃斯帕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他开始怀疑那支矛有毒。他并没有流太多的血。

“走哪边?”薇娜低声问道。他们面前是一个十字路口,中央立着一个四面像,每一面像上都有一对凸出的死鱼似的眼睛。

“该死!”他咕哝道,“你选。”

“埃斯帕,你的伤有多重?”

“不知道。选个方向。”巫火已经离开他们,他们仅有一枚水晶球可以照明。

她犹豫不决,而埃斯帕似乎失去了意识。待他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平躺在鹅卵石上。如果他稍稍抬头,可以看见薇娜的裙角,而且还听见了水声。他正躺在运河的边缘。

巫火也回来了。

“……起来吧,大傻瓜。”薇娜说。她的声音里有止不住的慌乱。

他帮她把自己换成坐姿。

“你别管我,自己走吧,薇娜。”他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

“要死一起死好了。”薇娜说。

“别!就算是为了我。他们会找到我们,很快。我不能让芬德——不能让他来杀死我又一个——”他忽然停住,紧抓她的手臂,仿佛胸口被什么猛踩了一下。“转过头来,”埃斯帕喘息道,“别看它。”他取出斧子,上面已经血迹斑斑。他所能见到的,是一团极微弱的黄光。

但狮鹫的的确确就在那里,比马还大,伫立于小巷之尾。他甚至能感觉到它那令人可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

“狮鹫?”她问道,声音在颤抖。感谢恶魔,她已依言转过了头。

“对。跟踪你到了运河。别回头看。”

“是跟踪你们俩到了运河。也可能是我的船。随你怎样想。”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像是说了太多话之后的那种嘶哑和干涩。埃斯帕凝神注视着眼前那一片黑暗,隐隐约约见到河沿一叶扁舟上站着一个戴兜帽的人。

而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最后还是薇娜推着他离开岸边登上扁舟。

就在扁舟离岸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极为尖厉的巨响,差点刺破耳膜。埃斯帕感觉自己的胃轻飘飘地腾空而起。

薇娜开始抽噎,嗓子被勒住似的无法呼吸,紧接着扶在船沿呕吐起来。

他们穿进一道拱口,埃斯帕以为是桥,但却始终没见穿出来。头顶的拱形石壁一直往里延伸,洞里有洞,遍布灰尘。莫非此处是地狱之门?他甚至未能注意到薇娜握住了自己的手,因为又一阵眩晕麻痹了他的神志。

醒来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蜘蛛兰茶与耐火石的味道,感觉到脸庞上手指的轻抚,还有胸中的滞热。他想睁开眼睛瞧瞧,但眼睑仿佛被缝合了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他会好起来的。”一个声音在说。是扁舟上那个苍老而干涸的声音。

“他很坚强。”薇娜的声音在回答。

“你也是。”

“你是谁?”埃斯帕怒道。

“啊哈,你好,被丢弃的孩子。我的名字——我不记得真名了,就叫我——叫我主母恫雅吧。”

“主母恫雅,为什么你要救我们?”

很长时间的沉默后,是一声咳嗽:“我不知道。我想我应该有什么话要告诉你。可你知道,我在遗忘。”

“遗忘什么?”

“所有的事。”

“那你记得其他人都去哪儿了吗?还有那些从城里来的瑟夫莱?”

“他们走啦。”主母恫雅道,“当然,他们都走啦。只有我留了下来。”

“可追杀我们的那些是瑟夫莱。”薇娜说。

“他们不是本地人,我不认识。他们跟绿憨一起,来杀我。”

“绿憨?是狮鹫?”

“你们是那样称呼它。”

“那是什么,恫雅?”埃斯帕问,“所谓的狮鹫?”

“是森林的死亡之梦。是转瞬间致命的凝视。是伤口上蛆虫的蠕动。”

“什么意思呢?”薇娜问。

愤怒使埃斯帕终于有足够的力气睁开眼睛,尽管它们沉重得如铁阀一般。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山洞或者小房间,陈设简陋。巫火的光亮使他看清了薇娜的脸,可爱又年轻。她面前有一位极为苍老的瑟夫莱,是埃斯帕一生中所见过最年长的。主母瑟丝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孩子。

“瑟夫莱从来不直言,薇娜。”埃斯帕哼哼道,“即便他们想说也不会坦白地告诉你。他们老是撒谎,要他们说实话简直就是要他们的命。”

“你有力气来侮辱我了。”老妇人说。她略带金属质感的蓝色目光紧紧地抓住了他,使他感到一阵茫然和震惊。从她脸上什么也读不出来;就好似那层脸皮曾经被剥落,干燥后又拿来重新盖上的一样,如同一个面具。“很好。”

“我们在哪儿?”

“在黑礼古神祠。那些流氓找不到这里,至少暂时找不到。”

“这可真让人放心。”埃斯帕说。

“她救了我们的命啊,埃斯帕。”薇娜提醒他。

“救没救成还不知道。”埃斯帕咕哝道,“我伤得多重?”

“胸口的伤并不深,”恫雅回答道,“但感染了绿憨的毒。”

“那么我就要死了。”

“不,至少不是今天。毒已经解了,你会活下去,跟你的憎恨一起。”她扬起头,“你的憎恨哟。真是可惜啊,可惜桔丝菩为你费尽心血。”

“你怎么……你见过我?”

“我出生在这阿卤窑,从来没离开过。”

“我以前也从未来过这儿。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