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荆棘王(第2/3页)

“给我个理由。要听起来合理的那种。”

他看了她一会儿,随后上前一步抚摸她的脸颊。“因为这次不同以往。”他说,“这里一点儿也不安宁。谁知道哪些故事是真,哪些是假?倘若狮鹫的凝视可以导致昏厥,谁又能保证荆棘王眨一下眼不会置人死地?”他吻了她。“我爱你,薇娜,所以我要保护你,无论你愿意与否。还有,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必须得有人告知国王,和其他的御林看守。得有人来拯救我的森林。”

她闭上了双眼,许久之后再次睁开时,有微笑挂在润湿的眼角。“我也爱你,你这个大傻瓜。一定要活着出来,知道吗?然后再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一个人可找不着路回去。”

“我会的。”他说。

稍作片刻停留之后,他踏了进去。

异样感骤然袭来。他感觉到一种如梦初醒般的惊骇,随即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抱住了头。蜂鸣的嗡嗡声似乎就从他胸膛里发出,伴随着肺脏的轰鸣。

他仍旧沿着螺旋状的道路前行,感觉仿佛深入了地下。扑鼻而来的是松树汁液、熊毛、麝香、燃烧的山胡桃、酸腐的汗臭、累日的尸臭、腐烂的水果、马尿,还有玫瑰的气味,而且越来越强烈。这千般气味似乎在沉淀,直到只剩了死亡的气息与花香,充斥于他的头颅。

埃斯帕转过最后一道弯,荆棘王便出现在眼前。

他就像一道影子,罩在从屋顶射进的千万道如细针似的光线中。他就是荆棘和樱草,有根有枝有缠结的藤蔓,还有卷须般的手指。他的发须上裹着灰绿的苔藓,手臂从头部伸出,扭曲成角状。

但他的脸——简直就是一层贴在人类头骨之上的斑驳苔衣,眼窝处,盛开着黑色的花朵。在埃斯帕目不转睛之时,荆棘王慢慢地转过脸来,黑色玫瑰正自怒放。

埃斯帕张了张嘴,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没法把视线从那对睁开的眼睛上挪开,只能一直瞪着它们,直到它们成为这世上的唯一。死亡的恶臭与花朵的芬芳差点让他窒息,他的手臂开始痉挛,身体感觉酥痒、疯狂。忽然,没有任何预兆,眼前的景象便如镜子般支离破碎,而后他见到了……

他见到了铁橡——他的铁橡,他的“暴君”——在腐烂,枝叶耷拉着,无数的蛆虫苍蝇从树皮下面破壳而出,与腐败生蛆的尸体无异。他看见巫河流淌着黑色的河水,麋鹿跌倒在自己的足迹上,绿色植物枯萎腐化,流出黏稠的脓汁。他嗅到了腐败的气息。曾经触及狮鹫足迹时的恶心之感再次袭来,而且强过百倍。他跌撞几步呕吐起来,而后——

——而后,他疯了。

他恢复清醒后感知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极大的痛楚。他的肩膀像着了火。

“埃斯帕?”

疼痛之中,他见到薇娜,正近乎狂乱地注视着自己。他们身处某片树林里。白杨树林。他的手里紧攥着某样东西。

“埃斯帕,是你么?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到底怎么了?”

“你昏过去了——”她猛地一抬头,等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时,她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在里面待了三天!树屋的入口给封死了,我进不去。你出来时,就跟个疯子似的乱跑。我好不容易才追上。”

他抓向自己的肩膀,发现一条粗糙的绷带,染满血迹。

“那个独眼龙和他的手下在这里。你攻击了他们,他们就射了你一箭。现在他们正在到处找我们。”

“芬德?他在这儿?”

“嘘。 我想他就在附近。”

“三天?”埃斯帕喃喃道,“怎么可能?”他环视四周。“我的弓呢?哪儿去了?”他木然地看着自己手中所持之物。是一只角,一只白色的骨角,上面雕刻着怪异的图形。他在哪儿得到它的?

“我猜可能还留在荆棘王那里。当你出来时,你没有——”她再次猛地一抬头,接着举起了匕首。是埃斯帕的匕首。

“给我。”他嚷道,“我还可以战斗。”他把角放进帆布背包里,伸手去要武器。

“我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们周围出现了一圈弓箭手。映衬着琥珀灰的天际,埃斯帕见到一个戴宽边帽的瑟夫莱。他披着一件棕色毡子外衣,内穿短上衣,还戴了一顶同样色调的帽子。他只有一只灰绿的眼睛,另一只上蒙着黄色眼罩。

“芬德,”埃斯帕咆哮道,“来受死吧!”

芬德听了大笑:“不用,多谢。”

“走开!”薇娜说,“我会杀了第一个靠近的人。”

“我们可不会靠近。”芬德振振有词,“离得远远的照样可以看见你俩全身长满箭头。埃斯帕,让你的小丫头乖乖地放下匕首,到我这里来。”

埃斯帕只把这句话咀嚼了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说:“去,薇娜。”

“埃斯帕——”

“如果不过去,他会杀了你。”

“你怎么办?”

“好姑娘。”芬德说,“我跟你无怨无仇,真的。不过我当然不会放过埃斯帕。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如果你听话,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让她一个人离开。”埃斯帕说,“不要伤害她。”

“我为什么得那样做?”芬德问,“毕竟‘伤害’有很多种。她或许还会喜欢上其中一种。”

薇娜倒转刀柄,刀尖对准自己的胸脯:“你不会得逞的。”

但还未来得及眨眼,匕首便掉落地面。薇娜尖叫一声,张大眼睛瞪着刺穿自己手掌的那支箭。

“薇娜!”埃斯帕声嘶力竭地叫道。接着,他狂吼一声,“芬德!”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宿集于埃斯帕的四肢,他拾起匕首,冲了过去。

第二支箭刺中他的大腿,第三支射进他的手臂。他跌跌撞撞脚步蹒跚得厉害,但同时他也知道他们避开要害是有目的的。他想起塔夫河畔古老圣堕上的血祭,那些人在生之时,浑身鲜血淋漓,受尽了折磨。

他重新直起身子,面部扭曲。芬德的笑声在耳旁回荡。

“噢,埃斯帕。我实在钦佩你的坚韧。”

“我要杀了你,芬德。”埃斯帕平静地说道,“等着瞧,你这狗娘养的。”他扭弯腿上的箭,它噼啪一声折断,疼痛差点让他失去意识,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他再次举步朝独眼瑟夫莱走去。

突然,芬德的人开始后退,芬德自己也向后退去,双目圆瞪。埃斯帕立时感到一种野性的满足,直到他意识到他们畏惧的对象并非自己。

是狮鹫。它步履轻盈地从林间走来,面对埃斯帕,默默无语。

“呵,”芬德说,“它选中你啦。我本想亲手宰了你,但现在可不必多此一举咯。再见,埃斯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