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到达(第3/5页)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当号角更嘹亮时其变化也更快,芬葛莉更加密实更加高大起来,每过一秒就更接近于人形。玛蕊莉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她的大脑拒绝眼前这幅景象,拒绝这个清醒的噩梦。

它还在继续增长,而号角的哀号也大得让玛蕊莉不得不用尽力气来捂住耳朵,但她的手掌已没有气力阻止声音的侵袭。她的大脑也无法阻止她的眼睛见到芬葛莉如黄蜂羽翅一般颤抖,从头部伸展出臂膀与鹿角,睁开一对几乎跟人类一样形状的眼瞳,叶绿的眼瞳、黑杏仁的眼白。一股势不可当的麝香味儿盖住花的甜香,腐蚀着她的嗅觉。

几乎两人高的荆棘王一座塔似的立在她面前,其目光与她的交织在了一起。他裸露着身体,肌肤是斑驳的树皮。苔藓的胡须在脸上卷曲,头发也是同样的苔藓,散乱地垂下头来。他的目光如同新生儿一般难以捉摸。他的鼻孔微颤,喉咙里发出对她来说毫无意义的声音,就像一个抽着鼻子的怪兽。

他倾身过来又呼吸了口气。尽管他的鼻子有着人的形状,但却让玛蕊莉想起了马或者鹿。他的呼吸很潮湿很寒冷,有着森林溪流的气味。玛蕊莉的肌肤一瞬间感觉像爬满了蚂蚁。

荆棘王转向法丝缇娅缓缓地眨了眨眼,接着又眯缝着向玛蕊莉看回来。

她的视觉在此目光下融化消解。面前景象变作一个奇怪的森林,长满苔类巨树与蕨类参天古木,还有瞪着夜枭眼睛的巨獒。

他再次缓缓眨眼,于是她见到伊斯冷化作一片废墟,并被黑色荆棘丛与紫蜘蛛似的花朵所吞没。星空下诞生了一片新的土地,为黑色的海水所覆盖,接着苍白的火焰腾空而起,与黑色海水共舞。她还见到一间阴影大厅与一个黑石筑就的王座,座上之人的面貌模糊,但眼里燃烧着绿色的火焰。她仿佛还听见了笑声,就像是猎犬的狂吠。

而这时,就好似面前摆着一面无瑕的黑玉镜子一般,她看见了自己死后的脸。而后那又变作荆棘王的脸。她的恐惧消失了,就像她真的已经死去,不再有任何人类情感的波动。在如此的幻象中,她伸手去触摸他的胡须。

他的脸因突然的疼痛与恼怒变得扭曲,他号叫起来,是十足野性的声音,完全不似人类。

埃斯帕距离他的弓太远了。狮鹫触及薇娜与魔鬼一定会远远早于他取箭上弦。他只做了一件事,掷出他的斧子。它击中狮鹫的后脑勺并反弹落地,留下一条深深的伤口,流出细细的一条红宝石般的血珠。

“你也会流血呀,你这怪模怪样的公鸡。”埃斯帕的咆哮声中带着恶毒的满足。

狮鹫慢慢转过头来看他,埃斯帕感觉它眼里的炙热直接穿透他的骨骼,但并不如上一次严重,他的膝盖虽然颤抖可也还算听使唤。在它来临之时,他手里握着匕首,但并没有看它。他的眼里映着薇娜的身影,薇娜的脸庞,因为他想要永远记住。

薇娜的脸在记忆里已不那么清晰了。

在一次生命里找到两次爱已经非常幸运,而幸运总是伴随着代价。是偿付这些代价的时候了,他想。

请赐予我力量,狰狞怪!他以前从没向狰狞要求过什么,也许狰狞会好好考虑考虑。

接下来的一瞬间狮鹫已经在面前了,快过视力可以追踪的速度。埃斯帕稍一转身,用匕首的铁柄撞击它的眉心。他感觉臂膀有种可怕的震颤,于是知道自己大概已经死去。

他听见薇娜的尖叫。

难以置信的是,狮鹫受此一击犹豫了一下,而埃斯帕则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他纵身一跃,跳上其背,用一只手臂挽住其钩状的下颌。这只怪兽尖声鸣叫起来,刺耳万分,几乎盖过了正在增强的号角之声。

他揣摩其心脏所在的位置,用匕首扎了下去,一下,两下,再一下。狮鹫撞倒院墙,试图把他摔下来,但他的臂膀此刻强硬如铁,不为所动。埃斯帕感觉自己在增大,好似森林里一棵参天铁橡,他的根在往极深处伸展,从石头、土壤和暗泉里吸取能量。当他的心脏再次搏动起来时,他知道他就是森林本身,在寻找着复仇的目标。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他匆匆看了一眼薇娜极度苦楚的脸,还有魔鬼,它骄傲而无畏,飞跑过来试图给予他帮助。先是空气,然后是水,因为他和那些怪物一同落入了大门之外的护城河。

关上门,薇娜,他想,做个快乐姑娘。他本要呼喊出来,但水把他裹得很紧。

他的匕首越发锐利起来,仿佛真的是狰狞怪把自己的手借给了他。护城河的水如碱水一般在沸腾。

卡佐摇晃着站在酒窖的入口处,他举起卡斯帕剑,剑身坚如磐石。

“喂,我的好凯司们,”他对两个披甲戴盔的人说,“你们谁有被我第一个杀死的荣幸呢?”

骑士刚刚下马。他注意到其中一个穿着更加华丽的镀金边的铠甲。也正是这人回答了他的话。

“我不知道你是谁,阁下,”此人说道,“但你没有必要送命。离开这里保住小命,或许还可以活得更久更开心。”

卡佐低头看卡斯帕剑的长度。他很想知道他父亲在最后时刻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很明显这次打斗毫无益处可言。甚至没人会得知此事。

“我更喜欢光荣地活长久一些,凯司,”他说,“你也有同感不是么?”

这个镀金铠甲的骑士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他一会儿,卡佐心底生出一点点希望。接着骑士转过头对另一人说:“给我杀了他。”

这人微微点头,走上前来。

他至少没有盾,卡佐对他自己道,面甲的开口,那是我的目标。

远处的号角之声嘹亮起来。可能还有更多的骑士。

那人上来便砍。尽管卡斯帕剑打着战,但卡佐还是沉着地避开了。他机敏地还刺过去,但对方待在攻击范围之外,而卡佐没有突进的立足点。他们一击一避,打斗了几个回合,但最后对方的重剑撞上卡斯帕剑的剑柄,麻木的手臂受此一震,武器哐当掉落在地。

就在这时,许多灰泥石砖如小瀑布般倾泻到骑士的头上,接着是尘土与砂砾。卡佐的眼睛有些刺痛,但他看见对方倒在陈旧的楼梯上,头盔已经深深地凹陷进去。

那个金甲骑士——没遭受碎石瀑布袭击的人——抬起头来正好及时地用脸接住一块砖,随后又是一块。发了一会儿愣后,卡佐弯腰捡起他的卡斯帕剑,看见查卡托从酒窖拱门之上跳下来。

“我告诉过你,孩子,”这位剑术大师咕哝道,“别跟骑士比剑。”

“知道了。”卡佐注意到金甲骑士重新站了起来。他使出仅剩的一点点力气跃开。对方的重剑上下左右招呼过来,但都被他化解或躲开。接着,卡斯帕剑动了真格,它切进头盔的裂缝并向里伸展,直至另一面头骨才挡住它的锐势。卡佐收回染血的利器,注视着对方跪下来,而后倒向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