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斯宛美

尼尔绷紧了身体,看到他的每一条前行之路都黯淡下去。如果杀了斯宛美,他就能保护安妮到达目的地,并为王后效命。这也是他此刻达成目标的唯一方法。可若杀死一个他承诺过不去伤害的女子,也就意味着他所有荣耀的终结。

不管如何选择,他都肯定会死。

他凝视着斯宛美洁白的咽喉,想要她靠近,又惊讶于自己能如此不公地对待她。

她微微颔首,一缕短发盖上她的脸颊。“我真希望能满足您的愿望,尼尔阁下,”她口气真诚,“可我不能带您去鄱堤。我就快要逃脱了,您明白吗?如果我顺从您的意思,就会把所有人都卷入危险。而且您很可能会被杀,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他把头靠在枕上休息。视野中有光点在翩翩起舞,有那么片刻,他很想知道她是否用某种法术迷惑了自己。

可他发现那是战斗本能的狂热余韵。如今它正渐渐消退,但他的血仍旧流得飞快。他开始发抖。

“您还好吗?”她问道。

“我刚才有点头晕。”他说,“请告诉我。您说我会被杀——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您说过,您朋友的船逃离了港口,这些都是真话。但他们在被追踪——我看到有艘船跟在他们后面。就算他们不会在海上被抓,也会在鄱堤被捕。我想到那时会有场战斗,而您这情形可不适合参战。”

“求您了,女士。带我去鄱堤。不管您在烦恼什么——不管在追赶您的是什么——我都会保护您。可我必须到鄱堤去。”

“我相信您会努力保护我。”斯宛美丝毫不为所动,“可您不会成功的。您不明白吗?那些袭击您朋友的人——我也在避开他们。您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救您的命让我担上的风险比您所知的更大。如果他们看到我,认出我的船,一切就都完了。”

“可——”

“您知道您保护不了我,”她温柔地说,“那个纳斯乔克是杀不死的。他在您毫发无伤时打败了您——您觉得您现在能比那时更强吗?”

“纳斯乔克?您认识他?您知道他是什么?”

“只在古老的传说里听说过。这种东西本不该再存于世上,而且直到不久前,他们还不存在。可如今死亡的法则已被打破。”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就像在非常远的地方和他说话似的。她的双眸变成了两面镜子。

尼尔试图坐起。“女士,您是何人,为何知道这些事情?您可是黠阴巫师?”

她虚弱地笑笑。“我对那些技艺略知一二,当然有一些您可能闻所未闻。”

“我不相信,”尼尔说着,感觉身体冰冷,“您太好心了,女士。您绝非恶徒。”

她的双眉低垂皱起,可嘴角却在上扬。她双手合拢,指尖相抵。“感谢您,”她说,“我也不认为自己是邪恶的。可您为何会这么想?”

“黠阴巫师都是邪恶的,女士。他们修习禁忌的技艺,教会痛恨他们。”

“是吗?”她反问。

“我听说是这样。至少我相信是这样。”

“那或许您错了。或许我确实是恶徒,只是我们对何谓邪恶的看法不同。”

“没有什么看法不同,女士,”尼尔坚持己见,“邪恶就是邪恶。”

“您生活的世界很单纯,尼尔阁下。我并不羡慕,事实上,我嫉妒您。可我相信事物比您想的要复杂得多。”

他正准备反驳,却想到方才自己面对的选择。或许确实是复杂得多吧。他又不是教士,犯不着争论这种事。

死亡的法则已被打破。法丝缇娅在影中伊斯冷说过这句话。

“女士,很抱歉。您提到了一些我不明白的事。死亡的法则是什么?”

她吃吃笑出声来。“很简单啊,就是亡者永亡。”

“您是说那个和我战斗的男人是死人?”

“不,不太确切。可他还能存在,是因为应该死去的某个人没有死。某个人离开了命运之地又再度归来。这改变了世界,尼尔阁下,打破了它的某些法则。这让从前不可能出现的事物现身,创造出从未存在过的巫术。也正是这件事让我能够逃脱。”

“从哪儿逃脱,女士?是谁在追赶您?”

她摇摇头。“这是个老故事了,对吧?女人被关在塔上,等待王子来拯救她?可我等过了,尽了我的义务,却没有人来救我。所以我只好自己逃出来。”

“什么塔?”

她用手指梳理着头发,接着低下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受挫的姿势。“不,”她低声道,“我不能如此信任您。我不能如此信任任何人。”

“您的船员呢?他们也不行?”

“对他们我没有选择——而且我认为他们爱戴我。如果我错了,此刻您和我都没法在这说话了。然而,过上一天、一个月或是一年,他们中有个人会背叛我。人就是这样。”

“您用某种方法预言过吗?”

“不。但这很有可能。”

尼尔叹了口气。“您的神秘简直无处不在,斯宛美女士。”

“那或许我就是无。”

“我不那么想。”

她一脸愁容地笑了。“如果我能帮您,我会的,尼尔阁下。可我不能。”

“那就让我在下一个港口下船,”他恳切地说,“让我自己过去。我不会把您的事告诉任何人。”

“是我的陪伴让您厌倦了吗?”她问道。

“不。可我的职责——”

“尼尔阁下,请相信我说的,抛下责任的痛苦将会渐渐消退。”

“不可能。而且您也不会这么想。您太善良了。”

“刚才您还说我邪恶呢。”

“我没有。我说您绝非恶徒。”

她思考了一番。“我想您是说了,只是兜了个圈子。”她耸耸肩,“可不管您说的是对还是错,我还是相信生命比职责更重要。”

“是的,”尼尔说,“可没了职责,剩下的生命便毫无意义。”

她站了起来,步入阴影,随后转身看着他,眼中闪动着些许野性的光芒。“当您落入水中,”她说,仔细斟酌着词句,“您还有知觉。可您没有试图脱下您的盔甲。没有松开任何甲扣。”

“我没想到去脱下它,至少在一切太迟之前都没想到。”尼尔回答道。

“为什么?您并不蠢。也并非不熟悉盔甲。任何快淹死的人都会尝试去脱下它,而且绝不迟疑,除非——”

“除非什么,女士?”

“除非他认为盔甲是他的一部分,他认为不应该脱下。除非他宁愿死也不愿脱下盔甲。或许,这就像他本就想死一样。”

他感觉有片刻迷失了自我。她怎么能——?“我没想过死,斯宛美。”尼尔坚持道。

她踱回灯光中。“她是谁?是法丝缇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