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俞尔

埃斯帕不自觉地缩了下身体,此时医师将针最后一次穿过他的脸颊,随后将羊肠线打了个结。

“完事了。”老人说道,“你这两边伤得都挺走运的。肩膀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我可不觉得受伤还走运。”埃斯帕嘟嚷,为说话时风不再呼啸着穿过他的脸颊而松了口气。

“再偏个一指宽,它就能要你的命了。”医师愉快地回答,“好了,要是你不介意,我还得再给你护理一番。”

“她怎么样了?”埃斯帕说着,用下巴指着莉希娅躺着的地方,她全身包裹着毛毯,那张失去意识的脸孔即使对她而言也显得太过苍白。

医师耸耸肩。“我不大了解瑟夫莱。”他说,“伤得挺严重的,而我也尽我所能了。现在她的命在圣者们手里头啦。”他拍拍埃斯帕没受伤的那只肩膀。“你最好休息一下,何况你蠢得明天就想骑马。”

埃斯帕点点头,目光仍停留在瑟夫莱身上。前往城堡的路是透过痛苦的迷雾和流失的鲜血窥见的记忆。这期间薇娜一直与他并驾齐驱,让他不至摔落马鞍。她不久之前才应公主的召唤而离开。

他明白尼尔爵士和那些维特利安人受了重伤,可莉希娅的伤势最为严重。他们发现她被一支箭钉在了树上。

他把手按在膝盖上,站起身,走到她的床边,静静伫立在烛光之中。他的影子盖上她的脸,她动了动身子。

“怎么——?”她呻吟着,猛地张开双眼。

“别动。”埃斯帕柔声说,“你受了伤。还记得么?”

她点点头。“我好冷。”

埃斯帕扫了一眼壁炉。他自己正在出汗。“我还以为你走了。”他说。

“哦。”她闭上双眼,随口应了一句,“可我不能这么做,对吧?”“我不明白为啥不能。”

“你不明白?可——没关系。我没走。”

“好得很。谢谢。”

她点点头,再次睁开眼睛,就像两盏摇曳闪耀紫罗兰色的灯火。

“我明天得跟他们走了。”他踌躇了一下,“去伊斯冷。”

“当然。”她说,“我知道。”

“好吧,我是想说,你得在我离开的时候活下去。”他把话挑明。

“……我才不接受你的命令呢,御林看守。”她顿了顿,“可你在离开前都会陪着我,对吗?”

埃斯帕点点头。“对。”

他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很快睡着了。他再次醒来时已是清晨,薇娜温柔地摇醒了他。

“该出发了。”她说。

“对。”埃斯帕说。他低头看了看莉希娅。她的呼吸悠长平稳,气色似乎也好了些。“对。”

卡佐把一些水洒在查卡托的嘴唇上。这位老剑术大师在睡梦中做了个鬼脸,试图把水吐掉。

“噢。”卡佐说,“这迹象真不错。”

“他得喝下去。”这位医者声称,“他流了很多血,而血是水做的。”这位火籁医者用滑稽的口音说着维特利安话,就像在唱歌。

“血是酒做的,”查卡托半睁开一只眼,驳斥道,“真正的美酒,圣弗菲欧诺的美酒,那才是我们血管里流淌的东西。水只能用来淹死小婴儿。”

这医者笑了。“一点点加了水的酒也没关系,”他说,“我去弄点儿来。”

“等等。”查卡托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在哪个国家?”

“火籁和克洛史尼帝国。”

查卡托缩了缩身子,把手放下。“卡佐。”他叹道,“你不晓得特洛盖乐往北是产不出能喝的酒的吗?”

“我们可不觉得那些酒难以下咽。”那医者皱眉。

“好吧,”查卡托续道,“我不想冒犯,可这只代表你没有味觉,至少不够好。我怎么到这种鬼地方来了?一个人这辈子最后喝的酒应该让他回忆起生活里美好的一切,可不该把他送去跟昂特罗领主一起哭哭啼啼的。”

“首先。”医者纠正他,“就我所知,你离死还早着呢。”

“没么?”查卡托惊讶地抬起双眉。

“没有。你得花很长的时间躺在床上,然后花更长的时间恢复体力,可我给你止住了血,而且伤口也没有感染的迹象。”

“也就是说,你都瘦得没肉可烂啦。”卡佐插话道。

“照我推测。”医者说,“不管朝你射箭的人是谁,他是打算让你受伤而不是杀掉你。可既然没人能有这么好的准头,我得说你该感谢圣者。”

“如果这儿有维特利安酒,我会感谢圣弗菲欧诺。”查卡托坚持说,“还有特别感谢带酒来的人。”

“我相信地窖里还有点盖里安产的巴尼斯·伊特·塔维酒。”医者让步了,“也只有这个了。”

“呃。”剑术大师勉强点头,“这能帮我撑到弄到些更好的酒。”

医者走了,查卡托用比呼吸还低的声音絮絮叨叨抱怨着,接着目光定格在卡佐身上。

“我发现我们都还活着。”

“的确。”卡佐表示同意,“虽然我还没弄明白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也就刮破了点皮。”

卡佐低头看着身上厚厚的绷带和药膏。“没错。”他回答,“这都要感谢之前我们做的练习。”接着他尽可能描述了前晚发生的事。

“好吧。”等卡佐将完,年老的剑术大师说道:“重要的是……”他的声音逐渐变低,有一会儿卡佐甚至以为睡着了,可最后他又打起了精神。“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我想是你对我说应该出门见识世界的。”

“噢,我们已经见识得够多啦。”查卡托反驳道,“现在是时候躺在阳光下,喝着上年头的好酒过上一阵子了,你不这么想吗?这会儿回埃微拉应该也安全了,就算不成,我相信伯爵夫人也会再收留我们一次的。”

他住了口,眯起眼睛,显然是看到了卡佐脸上掠过的神色。“怎么?”

“噢。”卡佐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看起来,安妮是克洛史尼的公主。”

“你才知道?”查卡托嗤之以鼻,“你不记得威廉死掉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那些女孩有多不安?”

“噢,对,可我以为她们只是因为皇帝死掉才不安的。我可不知道那是她父亲。”他想到自己在初次见到安妮时,藏起了自己小小的头衔,打算在适当的时机让她大吃一惊。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的现在,他觉得自己真蠢。

“你该告诉我的。”卡佐责备他。

“如果我不让你用用自己的脑子,它早晚会变成浆糊。”查卡托反驳道。

“总之。”卡佐强调说,“她的王国被人篡夺,她的母亲被当成了囚犯。她要我陪伴她,帮她夺回前者,救出后者。”

“又不是你的国家。”查卡托突然严肃地说,“不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