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宫(第2/3页)

然后她把注意力转回夜骑兵的所有物那边。

男人的东西不多:毕竟他没打算在这里久留。很幸运,其中有包着一块硬面包和奶酪的方巾,更走运的是他还带着酒囊。她拿走了这些,外加他的短刀,一根皮制肩带,那盏提灯,还有火绒盒。

艾丽思吃了点面包,喝了些酒,奋力起身,回到相对安全的古老秘道里。

等觉得自己走得够远之后,她停下脚步,拉下袖管。伤口没有她担心的那么重——先前那把短刀重重刺进了前臂的两根骨头之间,一直卡在那里,直到她挣脱为止。所以他才没能多刺她几刀,也没法转动刀尖让伤口扩大。

没错,考虑到所有这些,今天还真是幸运的一天。或者说一晚。她已经一丁点儿时间概念都没有了。

她估计从自己被困在这里算起,已经超过了一个九日。可或许实际时间是这两倍还多,因为她中途还去救了里奥维吉德·埃肯扎尔。

或许他拒绝和她一起走是最好的选择。在离开地牢的途中,她发现秘道已被重重看守起来。这可不是好事,因为这表示她的存在已经被察觉了,而且那是她所知的唯一可靠的逃生路线。

即便如此,这些暗道太过错综复杂,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入口。她很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发现她进了地牢的,但罗伯特亲王不是傻子。而且由于他的……身体状况……他能够记住这些暗道。他肯定是安插了守卫,或是设置了某种警报。或许赫斯匹罗还有其他教士也掺了一脚,又或许只是地板上撒面粉这种简单把戏留下了她的足迹。毕竟她是在黑暗中行动,不可能看得到。

过去的九天里,篡位者一直在寻找秘道,再一条条堵死。地牢在皇家技师们忙碌的挖掘声中震颤不止。

他还有很多条秘道没有找到,可这些秘道似乎除了地牢以外哪儿也去不了。而且地牢本身也在被井然有序地填充和隔离,至少是那些能让她返回城堡的区域。其中一个区域——连同囚犯们——已经被完全隔离开来了。被困在那里的人们尚未死去:有时她还能听到他们乞求食水的声音。但他们的喊声正变得越来越弱。她真想知道他们当初为何被投入地牢,又是否应当遭受这样的命运。

食物在胃里消化之后,她感觉好了些,便再度朝地下走去。地牢中有个区域是她先前刻意避开,并且一直在祈祷不用去挑战自己的勇气的:那地方就连罗伯特也不敢完全隔断。但她不能再向恐惧低头了:她刚才得到的食物也许就是最后一份了。无论埃伦怎么说,毕竟有个夜骑兵死了,罗伯特肯定会增加巡逻队的规模。

迄今为止,她都靠搜罗囚犯的残羹剩饭维生,而且直到两天前都还有新鲜的水源可用,然后路就被墙壁堵上了。现在她能弄到的水都脏污不堪。她知道掺了酒之后,这些水能够暂时饮用,可这袋酒最多也只能支撑几天而已。

从现在开始,她会越来越虚弱。

所以她朝着低语声的源头走去。

那声音不像是囚犯。起先她以为那是自己的思想,她在和自己对话——也是她正在逐渐发疯的征兆。这些话语毫无意义,至少在字面上没有,却充斥着各种不属于人类头脑的形象和感受。

然后她想起那趟地牢之旅,这才明白,她听到的声音属于传秘人。

传秘人这个称呼是为了避免提及它的真实身份:曾经奴役人类与瑟夫莱的恶魔种族的末裔——最后的司皋魔。

随着她的接近,低语声逐渐响亮,形象变得鲜明,气味也愈加浓烈。她觉得十指仿佛利爪,当她手按墙壁时,一股剧烈的刮擦感传来,就好像双手已化作磐石或钢铁。她闻到了类似烂梨子和硫黄的气味,在明亮的闪光中看到了一片长着鳞片的无叶树木,怪异而硕大的太阳,一座临海的古老黑色要塞,饱经风霜的城墙和尖塔巍峨如山。她的感受在渺小与庞大之间轮流变换。

我是我,她无声地抗议。我是贝利。我父亲是沃尔什·贝利,我母亲名叫维尼弗雷德·维卡斯……

可她的童年显得不可思议的遥远。她费力地想起了那栋屋子。那座庞大的宅邸乏人照看,有些房间的地板都彻底腐烂了。当她努力回想房子的模样时,想到的却是一座石头砌成的迷宫。

她母亲的面孔被亚麻色的头发环绕,一片模糊。她父亲的脸更加暗淡,尽管她一年前才见过他。她的姐姐罗薇妮,和她有同样的蓝色眸子,还有抚摸她长发的粗糙双手。

她五岁的时候,那个身穿黑裙的女人前来带走了她,十年后她才和双亲重聚,然后他们就把她带去了伊斯冷。

即便在那时,他们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被送回他们身边,是因为这样一来,国王就会注意到她,并把她收做情妇。

她母亲于次年去世,而她父亲在两年后来访,希望艾丽思能说服国王给他资金,以便抽干日益为患,侵蚀了全省大部分耕地的沼泽。威廉给了他那笔钱和一位技师,而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家人。

满脸坏笑,一头红色卷发的玛格丽姐妹;大鼻子大眼睛的格睿妮姐妹;修女长凯斯美,铁灰的头发和鞭子般纤细的腰身,还有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她们也曾是她的家人。

全都死了,那声音嘲弄道。死透了。而且死亡离你也不远了……

她的身体突然间仿佛飘浮在空中,片刻后她才明白,自己在坠落,而那诸多怪诞的感受都来自于传秘人的话声。

她伸展四肢,奋力甩动,企图抓住些什么。难以置信的是,她的双手还没张开一半,掌心便拍在了墙上。痛感沿着双臂上升,仿佛要将其从肩膀上扯脱,伤口的痛楚迫使她发出一声尖叫。她再次坠落下去,膝盖和手肘刮擦着通风道的墙壁,直到白色的光在脚底绽放,穿过她的身体,将她彻底撞出体外,送入高空的黑风之中。

歌声带回了她的神智,那是一首粗野刺耳的哀歌,用的是她没听过的某种语言。她的脸紧贴着潮湿发黏的地板。抬头时,痛苦刺穿了她的颅骨,顺着脊骨传遍全身。

“啊!”她倒吸一口凉气。

歌声停止了。

“艾丽思?”有个声音问道。

“谁?”她揉着脑袋答道。头上黏黏的,发际线那里有一道伤口。骨头似乎都没什么事。

“是我,洛·维迪查。”那声音答道。

周围一片漆黑,墙壁令声音变得古怪,可艾丽思估计发话者离她顶多四五王国码。她伸手去拿放在腰间的匕首。

“听口音,你像是维特里安人。”她说。她试图让他继续开口,以便判断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