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沙恩林(第3/4页)

接着他来到了路的尽头,一片怪异的池塘就坐落在他见过的最古怪的森林的树枝之下。

最高大的那些树的树干上披有稀疏的鳞片,每根树枝上都长有五根枝条,而每根枝条上又各有五个分叉,就这么无止境地分裂下去,使得树木的轮廓仿如云团。在埃斯帕看来,它们更像水草和地衣,而非树木。另一些的样子就像垂柳,只不过叶片是黑色的,而且边缘像剑蜥的尾巴那样布满锯齿。某些树苗的样子就像有个疯狂的圣者摘下了一堆松果,又把它们拉到整整十码长。

其他植物就显得相对自然一些。暗淡到几近纯白的蕨草和巨大的马尾草占领了他面前的池塘边缘。在他左右两侧和对岸,耸立的石墙围绕着他和池塘,把一切吞入腹中。围墙之中,四处都点缀着人类的颅骨,它们在树上,在石壁的裂缝中,在池塘周围的地面上嘲笑着他。

一切都朝他靠拢过来。

“好了,”埃斯帕说,“我在这儿呢。”

他能感觉到某种存在,可寂静还是持续了很久,直到最后,池水无声地隆起,某样东西浮出了水面。

它不是那个瑟夫莱女人,而是某种更大的东西,一个缠满水草、枯叶和鱼骨的黑色毛团。它站立起来时不像人类,更像是熊,面孔又像青蛙,能看见一只鼓胀的白色盲眼,另一只眼睛被一束油腻的长发——简直像是头顶流下来的——遮住了。它那张向下撇着的嘴占据了下半张脸的绝大部分。它的手臂在水面上晃荡,悬挂在宽阔的双肩上。它身上没有半点女性化——或者说男性化——的成分。

埃斯帕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最后确信它不打算攻击自己——至少暂时不想。

“我是来见沙恩林里的那个女人的。”他开口道。

沉默持续了好几十次心跳的时间。埃斯帕正觉得自己很蠢的时候,有东西在那不知是什么的生物前方的水下翻腾起来。

一颗脑袋钻了出来。起初埃斯帕以为只是那怪物的小号翻版,但它们的相似之处只有表面而已。这次出现的是个男人,可双眼却覆有薄翳,皮肤也带着丑陋的蓝灰色调。埃斯帕看不出他的死因,可如果抛开他正站在那儿的事实,他显然已经死了很久了。

那具尸体突然抽搐起来,池水从他唇间吐出。在此过程中,某种沉闷的喘息声传来,而且越来越响。

终于,在吐完最后一口水之后,埃斯帕逐渐听清了那人的话。嗓音有气无力,但如果他集中精神,就能听得懂。

“来见我的人会带来鲜血,”那尸体说,“鲜血和与我交谈之人。这一个已经死得太久了。”

“我没人可带。”

“那个老头儿就可以。”

“可我没带他来。而且你正在跟我说话。”

修女抬起她丑怪的头颅,就算看不到人类的表情,他也能感觉到她的愤怒。

“我真想杀了你。”她说。

埃斯帕举起手中之物:赫斯匹罗给他的那支箭,教会的珍藏,据说能杀死任何东西。

“它本该用来杀荆棘王的,”他说,“我猜它也能干掉你。”

那具尸体开始喘息,仿佛在渴求空气。埃斯帕花了好一会儿才听出那是笑声。

“你要杀什么?”修女问道,“这个?”它巨大的爪子抬起,碰了碰胸口,“你只能杀掉这东西。”

他周围的树木突然开始哀呼呻吟,他感到那个从他进入森林就一直跟随在后的东西以无法估量的重量压来,从他体内挤过,令他几乎跪倒在地。他试图把箭搭上弓弦,可弓和箭突然间都变得沉重无比。

“你周围的一切,”尸体断断续续地说,“沙恩林里生长、蔓延和蠕动的一切——都是我。你能用一支箭杀死我吗?”

埃斯帕没有回答,而是凝聚意志,竭尽全力想要起身,至少不用跪着死去。肌肉在颤抖和呻吟,他先是抬起一边膝盖,然后是另一边,试图从蹲伏的姿势下站起。他觉得简直像有十个人站在他肩膀上似的。

这超出了他的极限,于是他再次倒下。

令他无比惊讶的是,那股压力突然减轻了。

“我明白了,”修女说,“他碰过你。”

“他?”

“他。长角领主。”

“荆棘王?”

“对,他。你为何来此?”

“你送了条龙蛇给一个名叫芬德的瑟夫莱。”

“对,我是送过。你见过我的孩子了,是吗?他是不是很美?”

“你也给了芬德一份龙蛇毒的解药。我需要它。”

“噢。给你的爱人。”

埃斯帕皱了皱眉。“如果你早知道——”

“我不知道。你说出一些事,我能看出另一些事。要是你什么都不说,我也就什么都看不出。”

埃斯帕决定不追究这个了。

“你愿意帮我吗?”

树叶在他身边沙沙作响,他更听到了林间某处一群乌鸦沙哑的叫声。

“我们的理念背道而驰,御林看守,”沙恩林修女告诉他,“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去帮助一个打算去杀掉我孩子的人,而且他已经杀掉了我的三个孩子。”

“那时候他们想杀死我。”埃斯帕说。

“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修女回答,“如果我给了你想要的解药,你就会继续追踪我的龙蛇,用你的那支箭试图杀死他。”

“那个在你孩子身边的瑟夫莱,芬德——”

“杀了你妻子。因为她知道。她本打算告诉你的。”

“告诉我?告诉我啥?”

“你会去尝试杀死我的孩子,”那修女重复道,只是这次的语气截然不同,不像是陈述事实,反而更像是在思索和质疑,“他碰过你。”

埃斯帕吐出一口长气。“如果你救了薇娜——”

“你会得到解药的,”修女打断道,“我改变主意,不想杀你了,而且无论我给不给你解药,你都会去狩猎我的孩子。我找不到帮助你的理由,可如果你答应欠我个人情,我也就找不到拒绝你的理由了。”

“我——”

“我不会让你去要任何你爱的人的性命,”修女向他保证道,“我也不会要求你饶我的某个孩子一命。”

埃斯帕思索片刻。

“我答应。”他开口道。

“在你身后,”修女说,“那丛多刺灌木的叶子深处有一串果实。三颗果实的汁水足以清除一个人身上的毒素。想拿多少随便你。”

仍在疑神疑鬼的埃斯帕望向修女所说的方向,发现了一种和野生李子大小相近的黑色硬皮水果,他把一颗丢进嘴里。

“如果这是毒药,”他说,“我现在就能弄清楚了。”

“如你所愿。”修女道。

那果子的口感极酸,余味带着些许腐败的味道,可他没有任何直接的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