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亡的行踪

死亡为埃斯帕指引了方向。森林里死去的树木,树丛里枯干的野草、金雀花和石楠花,河流和小溪里的死鱼:这些便是死神的足迹。

他追踪着死亡的脚步,也追寻着龙蛇的行踪,每过一天,它留下的痕迹都会更加清晰,就好像它体内的毒素正与日俱增一般。

维尔福河被动物的尸体堵塞,这段死水也成了屠宰场。新芽流出恶臭的脓汁,在石楠丛的掩盖之下,唯一尚存之物便是他熟悉至极的黑色荆棘。

古怪的是,埃斯帕觉得自己的力量也在增长。如果说龙蛇的毒素正与日俱增,那么解药的效力也是一样。“魔鬼”也显得远比过去精力充沛,仿佛又变回了一头小马驹儿。每次日落,他们都会更接近那头怪物——还有芬德。

越过维尔福河后,在埃斯帕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地方,群山在他身边高高耸立。龙蛇比较青睐山谷,但有时也会选择地势更低的路线。有一次,它顺着一条山底的地下溪流前进,埃斯帕举着火把,花了一整天时间在黑暗中追踪它。它第二次走这种路的时候,他没能跟过去多远,因为地道里全是水。他咒骂着回到阳光下,费了一番力气爬上山腰,最后找到了一片山脊,在那儿能清楚地看到下一座山谷。他向狰狞怪承诺,只要那怪物没有逃脱,他就会献上一份祭品。

他在黄昏中极目远眺,看到它的脑袋破开两里格之外的一条河的水面,继续前进。

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而且他已经追得很近,路上的动物和鸟儿都还留着一口气。

不用说,又一座大山横亘于山谷的末端,若是那头怪物又找到了地下通道,事情可就麻烦了。所以他打算在那之前赶上它。

次日清晨时,他还没追到,但心知已经相差不远,从气味就能判断出来。他像往常一样检查那支箭,熄灭营火的余烬,继续踏上追踪之路。

山谷地势渐升,长满了云杉、芹叶钩吻和嗡鸣树。他在山谷南侧策马而行,位于一块饱经风霜、高约二十码的黄色悬崖之下,他能看到崖顶遍布碎石与灌木的地表上似乎有蜿蜒行进的痕迹。他凝视着绵延的石壁,心里盘算:如果能找到路上去,会不会更有优势一些。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么做意义不大,况且他对脚下的这条路也有些不舍,最麻烦的是他可能得在这片悬崖上走很久才能找到下山的路。

悬崖高处,更多山峰拔地而起,有时清晰可见,有时则会被石壁遮挡。

他觉得有什么声音,便驻足细听。声音又传来了一次,这次清晰了些:一个人类的叫喊声。

片刻后,他找到了声音的源头。高处的那条路上出现了一队大约六十人的骑兵:也许是从他看不到的某条路上刚刚跑来的。山崖此时已有大约三十王国码的高度,他们比埃斯帕待在相对较高的位置。叫喊的那人正指着崖下的他。

“好眼力。”埃斯帕不快地嘟哝道。

因为逆光,所以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可为首者似乎是一身教会打扮,这让埃斯帕立刻警惕起来。他发现有三个人已经抽出弓,上好了弦。

“下面的,你好啊。”领队者喊道。埃斯帕被他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却没法马上跟他认识的人对上号。

“上面的各位,你们好。”他高声答道。

“我听说你已经死了,埃斯帕·怀特,”那人应道,“我真觉得现在什么人都靠不住了。”

“赫斯匹罗?”

“你该叫他‘护法大人’。”赫斯匹罗身边的那名骑士命令道。

“好了,埃尔登爵士,”赫斯匹罗回答,“这位是我的护林官。难道你不知道?”从他的音量判断,这句话完全是说给埃斯帕听的。

埃斯帕本打算虚与委蛇,却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在森林里独自待得太久,已经对掩饰和隐瞒失去了胃口。

“不再是了,护法大人!”他喊道,“你的所作所为我看得够多了。”

“好得很,”赫斯匹罗回答,“你干的事我也听得够多了。那么,一路走好,护林官。”

埃斯帕偏过头,装作策马跑开的样子,视线却保持在高处。他看到埃尔登抽出了弓。

“嗯,这正是我要的。”他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他正思索自己是否需要借口的时候,赫斯匹罗的低声下令,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第一支箭从他身边一码外掠过时,他立刻翻身下马,接着冷静地瞄准目标,朝某个弓手射去一箭,箭尖恰好刺穿了那人的下巴。他又把另一根箭搭在弦上,射向赫斯匹罗,可另一名骑手却冲进了利箭的飞行轨迹,用着甲的身侧挡下了它。

其余准备就绪的弓手慌乱地下马,他注意到至少还有六人正在给弓上弦。他又射出一箭,随后被撞击声引得转过身去。他发现在崖底一块巨石上,自己先前射出的那支箭正插在一具摔得支离破碎的尸体的下巴上。

埃斯帕朝那边迈出几步,蹲伏在一块凸出的岩壁下,这时利箭开始像红穗的麦子那样从地表萌芽。他拽过那个死人,飞快搜索了一遍,拿走了他的箭和给养,还找到了一件出乎意料的好东西。那人的帆布袋里有一支号角——不仅如此,还是一支埃斯帕见过的号角,用白骨制成,上面刻有怪异的图案。

这正是他在仙兔山里找到的那支号角,斯蒂芬当时吹响了它,随后唤来了荆棘王。

他们给赫斯匹罗用做研究的那支号角。

埃斯帕把号角放回帆布袋里,把袋子挂在脖子上,深吸一口气,然后迈步飞奔。

多数箭矢都偏离了目标,有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胸甲并弹开,可随后树木便牢牢遮住了他,而他跳上魔鬼,疾驰而去。

等他意识到任何可能的追兵都已经被远远抛在后头,便放慢了步子。这时他终于有时间思索赫斯匹罗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巧合是存在的,可他不觉得适用于这次的情况。

他骑马时一直在思考,但前进的步伐依旧相当快。起先他大约每隔三十次心跳才会回头张望一次,然后越来越频繁。从悬崖上下来要比爬上去容易得多,特别是在有绳索的情况下,而且他敢打赌赫斯匹罗那群人是准备了绳子的。把马匹弄下去需要费点时间——如果他们真有能力做到的话——所以他只要远离那座峭壁,就能和追兵保持距离。

当然了,他们说不定比他了解地势。山崖或许会变成缓坡,或者一座通向低处的峡谷。但若真是如此,那他怎样防备都是没用的。

埃斯帕很怀疑赫斯匹罗也在追踪龙蛇,尽管从他来时的方向分析,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但也许他追踪的是龙蛇正在尾随的目标,而那个目标,如果芬德的话可信,就该是斯蒂芬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