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四个短故事(第4/9页)

“迈尔通修士。”赫斯匹罗说着,略略欠身致意。

“我已经是大主祭了。”那人纠正道。

“是啊,我看到那帽子了,”赫斯匹罗说,“不过你和我们所有人一样,仍然是名修士。”

迈尔通露出放肆的笑容。他凸出的眼珠和瘦长的面孔总让赫斯匹罗想起某种啮齿类动物。那顶帽子并未改变他给人的印象。

“你们所有人,得用布蒙住眼睛。”迈尔通说。

“当然。”赫斯匹罗答道。

当僧侣们将黑暗缠绕于赫斯匹罗的眼前时,他觉得脚下的地板变得更薄了,他的身体也在颤抖,痛楚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有人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向下走。”有个他没听过的声音耳语道。

他照办了。一步,两步,三步。到底部的总数是八十四步,和上次完全相同。然后转弯,空气中开始有馊味出现,最后他们停下脚步,蒙眼布也被除下。

也许他们没打算杀我们,赫斯匹罗的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新环境。要是我们再也出不去了,这条路还有什么保密的必要?

可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这想法真蠢。这只是例行公事。任何一个聪明细心的人——比方说,任何一名德克曼的门徒——无论有没有被蒙住眼睛,都能找到回来的路。只有新入教者和祭品才会到达地底之下,前往真正的凯洛圣殿。

在两侧墙壁上成排火把的摇曳光芒中,他开始观察周围的细节。房间是以活岩——也就是建造圣殿本身的那种材料——开凿而成,原本的沙褐色调被火光染上了橙色。一排排半圆形的长椅在他眼前逐渐爬升,但除了三张高耸于后方的座椅和更后方的王位之外,全都是空的。三张座椅中的两张被另外两位大主祭占据,赫斯匹罗看着迈尔通走上前去,填补了最后的空缺。

不用说,教皇大人就坐在那张王位上。

“我们在哪儿?”海姆修士问道。

“圣血会的掩真圣议会。”赫斯匹罗答道。

教皇大人突然抬高了嗓音:

“Commenumus

Pispis post oraumus

Ehtrad ezois verus Taces est。”

“Izic deivumus。”另外三人同声唱道,赫斯匹罗略显惊讶地发现,自己正与其他人一起应和着。

噢,他已经在教会里待了很久了。他所做的很多事都出自本能反应。

尼洛·法布罗作为圣职者的历史比赫斯匹罗更久。这位教皇大人已年近八十。他金黑相间的王冠下披散着纯白的长发,过去的蓝色眸子早已褪色为略带色彩的冰晶。他长着维特里安式的拱形鼻子,松弛的左脸颊上有块顽固的斑点。

“噢,”法布罗几乎是叹息着说,“你真让我吃惊,赫斯匹罗。”

“为什么呢,教皇殿下?”

“你在犯下这么多罪孽之后,居然自投罗网。我还以为我得揪着你的耳朵把你抓回来呢。”

“看来您不太了解我。”赫斯匹罗说。

“别出言不逊,”法布罗呵斥道。他靠回椅子上,“我不明白尼洛·卢西奥看中了你哪一点,我真的不明白。我知道你们是共同宣誓入教的,可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也不明白你在暗示什么。”赫斯匹罗说。

“你离开大学后,就去了巴戈山的某个偏僻教区,从此杳无音讯。卢西奥却留在这儿,不断升迁。等他升任护法时,他派人把你接了来。他说服圣议会让你出任克洛史尼的大司铎,然后是护法。”

“您如此了解我,真令我荣幸。”

“我不是在夸你!”他吼道,“但我了解卢西奥。他很忠诚,对教会忠心耿耿。他不是那种任人唯亲的人。我怀疑有某种超出友谊的东西促使你得到了升迁。”

“莫非我之后的履历证明了我的不称职?”

尼洛·法布罗摇摇头,“说真的,没有。你无论哪方面都堪称楷模,至少从履历上看是这样。直到去年左右,状况才急转直下。要我把你的重大失职列举出来吗?”

“如果您乐意的话,殿下。”

“我不乐意,但我还是要列举出来。”他前倾身体。

“你没能阻止威廉将其女儿们指定为继承人。你答应弥补这一失误,却再次失败。如今不但他的女儿之一仍旧存活,还坐上了王位。光是这些已经比普通人一辈子能犯的错还多了,赫斯匹罗。你还没能唤醒御林中那些隐匿领主的巡礼路。尽管你犯下了诸多过失,”——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尽管你犯下了诸多过失,我的前任,你的挚友卢西奥,却把艾塔斯之箭交托给你,命你杀死荆棘王。这次你又失败了,还弄丢了那支箭。”

赫斯匹罗本想反驳最后一项指控,细想之后便作罢了。这有什么重要的?他说的基本没错,特别是关于安妮的那些。在这件事上,他只能责怪自己选择了如此不可靠的盟友。说真的,巡礼路根本不重要,卢西奥也很清楚这点。

可卢西奥已经死了,很有可能就是死在如今指控他的这个人的手里。尼洛·法布罗根本不明白赫斯匹罗真正的过失所在。

“最后,”教皇总结道,“你还怯弱地逃离了你在伊斯冷的岗位。”

“我有吗?”

“有。”

“有意思。在您得到的报告里,这是发生在几月份的事?”

“就在俞尔节之后。”

“那时候国王罗伯特还在位,离安妮召集大军还有好几个月。你怎么会觉得我是逃走的?”

“你对自己的行踪没有留下任何解释,”法布罗说,“我们还能怎么想?”

“这重要吗?”赫斯匹罗说。在他自己听来,他的语气平静得出奇,又生硬得超常,“你谋杀了卢西奥,现在是在清理余党。我就是其中一员。所以何必多说废话?”

“卢西奥是个蠢货,”法布罗说,“卢西奥一直没明白预言的真正意义,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当务之急。他太执著于过去了。但我觉得你和他一直在谋划什么。而且我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像我这样的失败者?我能谋划什么?”赫斯匹罗问道。

“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弄明白的事。”法布罗说。

赫斯匹罗觉得喉咙发干,有那么一瞬间,那句话堵在了他的嗓子眼里,化作一阵喘息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教皇问。

赫斯匹罗深吸一口气,昂起头。

“你们会弄明白的,”他重复了一遍,这次话语清晰可闻,“但不会是你们喜欢的方式。”

赫斯匹罗看到法布罗正了正神色,张口欲言。

我是赫斯匹罗,他想。他咬紧牙关,然后松开,送出那句咒语。

“踏遍诸道,通晓诸殿,隐匿于影中的圣者们啊,请降临我的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