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意的改变

邓莫哥城堡没给卡佐留下过什么愉快的回忆。在离城堡投石之遥的地方,他无助地看着无辜的人们被钉在木桩上开膛剖腹,而且下此毒手的那些家伙还想吊死他。要不是有安妮和她那种古怪的力量,他没准已经死在那儿了。说真的,他那时离死也不远了。

就算没有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的心情依然不会好转。安妮究竟想干什么?她说的究竟是真话——她确实需要他待在这儿——还是说这是对抗她的惩罚?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安妮现身在敌人面前时,那副高贵而威严的模样。

事实上,是令人畏惧。自此以后,他更曾多次感受那种力量和它带来的恐惧。他已经没法把现在的她和维特里安的小池塘里戏水的那位仙女联系在一起了。

也许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也许安妮已经不存在了。

又也许,他不想继续替那个新安妮卖命了。

他叹息一声,抬头望向小山上那座有着灰色城墙和三个塔楼的城堡。

“话又说回来,我知道该如何管理城堡吗?”他用家乡话喃喃道。

“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大人。”埃斯利队长用同一种语言回答道。

卡佐转身看着安妮拨给他的这支军队的指挥官。他个子矮小,有夹杂着铁灰色的黑胡子,还有毛虫似的眉毛遮蔽下的黑色双眸。

“都赶了九天的路了,你却连自己会说我的家乡话都懒得告诉我?”

“我说得不太好,”埃斯利说,“只不过年轻的时候替克哈维亚的梅迪索打过仗,还记得几句而已。”

“听着,如果你听到我说了什么对女王不敬的话——”

“我什么都没听见。”

“很好。好伙计。Viro deno。”

埃斯利笑了笑,下巴朝城堡甩了甩。“看上去保养得不坏。除非教会派出半个教团来对付我们,否则有本地军队的帮助,我们应该是能守住这儿的。”

“看来我们得去自我介绍一下喽?”卡佐说。

“我觉得他们肯定还记得你,大人。”

他们不记得他了,至少正门的卫兵不记得,于是他们派人去找邓莫哥家族的人,以便在放他和这一百五十个士兵入城前检验这封皇家信笺的真实性。卡佐没有责怪他们。

在等了将近一个钟头之后,卡佐在一棵梨树的树荫里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最后还是埃斯利轻拍他的肩膀,将他唤醒。“终于有人来了,大人。”

“噢,”卡佐说着,倚着树干站起身,“来的是哪一位?”

来者是个身穿金黄色绣花短上衣和红色紧身裤的老人。他下巴上有一撮灰白的胡须,面孔饱经风霜。他戴着一顶松垮垮的小帽子,颜色和他的裤子一样。

“我是克莱登·梅普克莱登·德·普兰斯·艾尼赫尔,邓莫哥家族的管家,”他说,“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已经等得烦透了的卡佐·帕秋马迪奥·达·穹瓦提欧。”他回答。

“很抱歉,”那人说,“您刚到的时候我的打扮不太得体,而且我觉得应该把手下人集结起来。考虑到去年遇到的那些麻烦,我认为万事小心为上。能给我看看那封信吗?”

卡佐把信递了过去,那管家仔细检验了一番。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他说,“我很高兴,女王殿下终于决定给我们提供援兵了。最近到处都是大军开拔的谣言,不过幸好这附近还很平静。”他把信递了回去。“好了,劳驾各位跟着我,我去给你们找几个房间。你们也可以熟悉一下这儿。能把管理权转交给您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

管家愣了下,似乎被他的问题搞糊涂了。

“我……我只是觉得自己不是做领袖的材料。我更喜欢做学问,政治和打仗都不适合我。只不过女王殿下清理了剩下的所有人,因为他们都跟森林里的那件事有牵连。”

说完老人打了个手势。“能跟着我走吗?”

“我的手下也一起?”

“当然。我们的守备不太充足,堡内有不少房间没人住。”

他们跟着他走进外庭,那儿有一片显然很久没有见证过任何打斗的碧绿草坪。石板路通向一条颇长的吊桥,吊索固定在约莫三十尺高处的内墙上。吊桥和他在别的某些城堡见到的不同,并未同时充作城门之用。大门就在桥梁边上,事实上是一道箍着铁皮,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闸门。

卡佐俯视护城河里的绿水,伴随着空洞的脚步声走过吊桥,不禁猜想:会不会有巨龙或是水泽仙女在深处潜泳?

他再度踏上地面时,听到了怪异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绷紧了。随后,突然间,安妮的士兵高喊起来。

他旋身望去,手伸向佩剑的剑柄。他看到吊桥正在升起,将大部分士兵阻隔在了护城河的另一边。红翎的箭杆疾飞而去,惊叫随即变成了惨呼。

卡佐拔出埃克多,却突然觉得有东西绕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抬起一只手,却被人抓住,他拿剑的那条手臂也一样。他的眼前满是黑色的光点,武器也脱手而去。

他试图转身,却发现自己被三个神情冷酷的男人牢牢制住。全都是满瑞斯的僧侣。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紧紧捆着卡佐脖子的绳圈。他们把他拖走时,他甚至没法叫出声来,只是面朝着铁闸门不断挣扎。他看到埃斯利队长呼喊着朝他跑来,阔剑已经握在手中,然后那个可怜的家伙就突然身首异处。

与此同时,阳光消失无踪。

他恢复意识时,眼前只有一条浅灰色的矩形光带,还有上千颗懒散地飘浮在空中的微尘。这起先让他不明所以,然后他才发现,那光带是照在石头地板上的阳光,透过四帕雷西高处的窗户照射进来。他眨眨眼,把目光从光带处移开,但眼睛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过来。他试图回忆。他当时遭到了伏击……

“噢,我想他醒过来了。”有人说。他用的是维特里安语,只是发音有些特别——这种高贵的口音意味着此人来自艾滨国。

“棒极了。”另一个声音道。他用的也是很有教养的维特里安语,只是略带些外国腔。

“我们跟他聊聊吧。”

等他的眼睛适应过来,两张面孔便映入眼帘,可他对这两张脸的认识并不比他们的声音更多。相比之下,他对他们的衣着倒是很熟悉。其中一个身穿黑色罩衣,披着审判官的红斗篷。另一个全身漆黑,衣领上绣着一颗红星。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做这种打扮。

“教皇殿下。”卡佐喃喃道。

“噢,还挺虔诚的嘛。”教皇道。

“我只对保佑我的圣者虔诚,”卡佐说,“只不过我是从维特里安来的。你的画像到处都是。但那画像上画的不是你,对不对?你不是尼洛·卢西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