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通往力量之路

草地泛起涟漪,朝着森林和山丘蔓延开去,与此同时,安妮挣脱了身体的束缚,如云朵般飘飞于空中。起初她还对魂灵出窍心存顾虑,但在圣堕的领域里,肉体本就比其他事物更加虚幻不实。等到抛开虚假的外表后,乐子可就多了。她可以像葡萄藤那样盘绕着穿过辽阔的森林,或是像雨水般顺坡而下。她能够化作另一具虚幻的身躯。她变成了一匹马,一羽鹰,一条海豚,一只蜘蛛,一头匍匐爬行的蜥蜴,乐此不疲。她的脑海对这一切越来越适应,也越来越欢迎。她越是运用这股力量,对自己的身份也就愈加肯定。

她有时不得不提醒自己,她来这儿并不是只为了找乐子。她离开时总是依依不舍,而且越来越频繁地回到这里,无论有没有明确的目的。

事实上,她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的目的。

但今天不同。今天她将时间往后推了几天,望向南方。

她看到教会数以千计的士兵正在特勒明河边聚集。这算不上新闻,她的一半军力已经在前往迎战的途中了。但她此刻看着他们,只觉胃中冰冷。克洛史尼正受到两面夹击:他们在普尔斯奇德抵挡住了寒沙人,但要调动足以击退敌人的部队,就意味着得任由教会军大摇大摆地兵临城下,况且南方的防御本就颇为薄弱。她同样看到了一支新舰队自北方的拉克法德朝这边开来,驾驶船只的那群人有着古怪的铜色皮肤,还有许多维寒人的双头海盗船陪伴在旁。这段航行在现实中尚未开始,但其结果完全可以预见。

而南方的未来也同样模糊不清。有时她能看到大屠杀的场面,有时是畅通无阻的进军,而有时一无所有。

这些都不是新鲜事了,没能长久地吸引她的关注。她正在寻找她的朋友们。

她先前已经知道卡佐被教会俘虏了。她知道自己遗漏了什么,是某个和他说过话,可她却无法看清的人。但她也知道,卡佐和查卡托又获得了自由。

奥丝姹是最难找的。

她想象着好友的面容,她的笑,还有每当担心安妮就要让她们俩惹上麻烦时,她额头上懊恼的皱纹。

而且她确实看到了些东西,是一道反光,一道在时间和空间上都相当遥远的闪光。但当安妮朝它靠近,自圣堕中向上窥视——就像地洞里的土拨鼠那样——的时候,一股令人反感的力量之流就会裹紧和盘绕她雾状的形体,奔流之势令她无法抵挡。那力量将她重重砸向某样东西,用痛苦和恐惧淹没她,使她重新凝结为人类的身躯。

有人在切割她的身体。她嗅到了血气,感受到了痛苦。他恶臭的呼吸在她耳畔,她看到自己的双腿皮开肉绽,满是鲜红。她感受着恐惧,纯粹的恐慌,即将死去的可怕认知,还有挣脱逃亡的本能与无能为力的事实。她甚至无法思考,也无法尖叫。她只能看着那把尖刀剥开她雪白的皮肤。

别放弃!她试图尖叫。阻止他!

那回声传来之时,她突然明白,这一切并非发生在她身上。那具被折磨的躯壳属于奥丝姹。

别放弃,奥丝姹,看在诸位圣者的分上!我不能失去你!

有什么东西转动起来,安妮又被扯进了那股力量之流。她头一回看清了奥丝姹的面容和她空洞惊骇的目光,随后她便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安妮疯狂地穿梭于时间之中,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搜寻,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好友的影子,更再次失去了卡佐的踪迹。但她没有放弃:她必须找到他们。她拥有找到他们的力量,如果有必要,她还会让他们死而复生。以满天诸圣之名起誓,她会这么做的。

她浑身颤抖着醒来,思索着自己是谁,身在何方,迷失自我的感觉一如既往地强烈。她无法控制地哭泣起来,尽管她最后意识到唤醒自己的是埃米莉,却没有回答的能力。等到娜蕾奈给她喝下瑟夫莱茶后,她的精神才恢复到能够聆听的地步。

“再说一遍,埃米莉。”她喃喃道。

“殿下,”埃米莉说,“寒沙人的军队来了。”

她睁开双眼,看到女孩跪在床边。

“他们怎么了?”

“你……去了两天。我们都叫不醒你。”

“出什么事了?”

“两天前的晚上,敌人又来了八千人的增援。他们昨天早上发动了攻击。他们刚刚突破了运河,现在已经包围了城堡。”

城堡被包围了。奥丝姹和卡佐死了。教会,还有来自北方的舰队。

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阿特沃在哪?”

“在外面。”

“把我的晨袍拿来。”

她听见走廊里嘈杂一片。等她走出房间去见阿特沃的时候,发现门外全是她手下的御前护卫和瑟夫莱人。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只是预防措施,殿下,”他说,“要塞有失陷的可能。我们只想把您安全护送出去。”

她点点头。让阿特沃接管就好。骑上飞毛腿,离开这儿,不要回头。去找卡佐,他也许还活着……

她感到全身发软。她不想这样。她想起了奥丝姹,想起了她所受的可怕折磨,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对待她的好友?她感到一阵恶心。奥丝姹死了吗?也许吧。而现在,死神为她而来。

她能去哪儿?又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不,”她说,“等等。”

“没多少时间了,殿下。他们已经攻进城里了。”

“我说了等等。”

“殿下。”他语气生硬地回答。

她抑制住那股企图吞噬她的幽闭恐惧感。“带我去一个能纵览战局的地方,并且在路上跟我解释现在的状况。”

“殿下——”

但他看到了她的眼神,于是停了口。

他们走向那座如今已经非常熟悉的塔楼。

东方的太阳还只是个半球,大地笼罩着层层迷雾。空气带着秋日的清爽气息,勾起对久远过去的怀念。

城堡名副其实地被包围住了,只有南侧大门附近的区域除外。一道长枪之墙在那里阻挡着寒沙人的进攻,仿佛风暴肆虐的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你们打算让我从那里逃出去?”她问。

“那边成功的机会最大。”阿特沃回答。

“那样的话,城堡就会陷落。”

“如果我们能再支撑两天时间,援军就会抵达。”

“两天。我们办得到吗?”

“恐怕办不到。”

在安妮听来,他的语气带着些许责备。

她想要为自己辩护,说她只是想找到她的朋友们。可她心里清楚他将会做出的答复,区别只在于他有没有大声说出口的勇气。

“要知道,我没法预见到每一件事,”她告诉他,“我要关注的问题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