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算命师(第2/3页)

然后面对霍金忧郁的表情,她心软了:“唉,算了,萍水相逢怪有缘的,算你便宜一点,给俩肉包子吧。”

如果全世界最厉害的算命师都这么价廉物美,那东门桥上的王瞎子非要“单批流年,盛惠一百块”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狄南美在算命界的竞争力必定毋庸置疑,她对此言之凿凿:走高端路线,纯个性化方式定制,长久追踪服务。

高端?两个肉包子?那么是在蚂蚁界很高端吧?你知道那些叼馒头渣子的朋友觅食不易。

面对霍金的疑问,正热情洋溢做正式算命前品牌推广演讲的狄南美瞪过来狠狠一眼,认真地说:“你以为我什么肉包子都吃吗?嗯?我对肉包子是很挑剔的!!”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纯个性化定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以语言不足以震撼那些在世俗的平淡中彻底麻木了的心灵,狄南美啃了啃自己的手指,走到厨房中心的主料理台前,挥挥手。

一众锅碗瓢盆立刻徐徐旋转,浮于半空,而后响应狄南美“死到一边去”的嘀咕,迅速在空中分成两个小分队,环绕于料理台两侧,深情俯视那被异族占领的家园。

那片曾经是瓷器银器以及砧板菜刀们安居乐业之地,倏忽之间被形形色色、莫名其妙的算命工具填满:水晶球、塔罗牌、罗盘、推背图,这些倒算了,常规货色,家家时尚杂志都推荐过;那只惟妙惟肖的手掌模型呢,自然是看手相的;但这支钢笔什么意思?好几把大大小小的秤呢?怎么还有一盒泥巴?

狄南美对顾客很尽责,详细解释:“橡皮泥啦,给人印脸相的,比较适合异地业务,啪一下印了赶紧寄过来给我看;这把大秤秤全身骨头斤两,小的秤牙齿和头发。”

这些都跟命运有关?

她翻翻白眼:“相信我,连脚上多不多毛都性命攸关咧。”

怎么说?

“呃,譬如我心情不好的话,就会把毛多的那个干掉啊。”

这个无法无天的随之屈起手指敲桌子:“选一个呗。”

既来之,则选之。霍金做得多法国菜,颇具异域风情,毫不犹豫地选了个水晶球。

狄南美穿着她那身标准OL的衣服,在料理台上盘腿而坐,实在太追求服装的贴身效果,她坐下的时候几乎要把裤子绷破。但是,一个专业人士的仪式优越感是神圣不可轻慢的!

“幼贫,多病,出生未几父母双绝,祖父母抚养到三岁也过世,被意大利人皮诺罗收养。”

水晶球是最具现场效果的算命工具,能贴切阐述“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的精确意思,法力高深的人眯起眼睛对着中心猛看,效果和在国家歌剧院观赏皇家芭蕾舞团表演差不多,坐的还是头等包厢。

那舞台上演出来是霍金少年时毫无表情的脸,他在烹调艺术学院埋头钻研功课,身边一点昏灯,常年如一日穿一件逐渐褪色的卡其外套,以及式样颇为滑稽的杏色绒线帽子。

看到他将近二十岁那一年,在米兰街上犹豫地停下脚步,而后一个俯冲,冲向一辆快速奔驰而来的吉普车车头,奔向这一场意外,如信教者奔向至高真理的光辉。

看到他在医院里悠悠醒来,无人陪伴在侧,因为没有保险赔付,很快被赶出病房。

收养他的人许多年前因为车祸去世,同样的遭遇还发生在所有与他关系亲密的人身上,无论朋友、同学,还是邻居。

稍微深入到霍金生命里的人都不得善终,不得长久。

这是不是他对人世既不防备,也不计较的原因?

狄南美抬头看看霍金,这有着深深法令纹的小个子男人站在厨房里,头顶上有一盏终日开着的暖灯。他静静听着狄南美毫无感情变化的叙述,偶尔耸耸肩表示认同或惊奇,仅此而已。

这些都是过去。

过去云淡风轻,如同一个故事,无关紧要。

我的未来是什么?

狄南美轻轻叹口气,双手按上那水晶球,有白色明亮光芒从她手底下溢出,照亮整个屋宇,随即又暗淡。她向霍金点点头,说:“你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那神色中甚至有温柔。

霍金对这美好的宣言仿佛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

“其他人不是这样说的。”

“其他人说什么?”

“他们一样猜中我的前半生,而后说,我很短命。”

每一个算命师来到利宅,临走的时候都会应利先生的要求,简略为霍金说上几句。

这是霍金提出的要求,他愿以全年的薪酬作为交换——他知道主人请来的算命师大都身价高昂。

利先生欣然同意,但每个月工资照发。

无一例外,算命师们发现,霍金人生的脉络和走向都和利先生有惊人的相似,简直像共同履行一个和命运签署的合同,条款非常不公,执行起来还霸王之至。

狄南美是唯一不走寻常路的那个。

面对霍金的质疑她毫无愠色,只是拂一拂袖,料理台上的东西如来之突兀,瞬息间无影无踪,她跳下来,在霍金的手臂上搭一搭:“本来呢,你是很快要死的,不过别担心,有我在,你呀,就是想死都死不了呢。”

她拍拍胸膛,很豪气地翻着白眼,如此说。

霍金神色如常,既不惊喜,也不意外,只是点点头。

此时已黄昏,天外残阳余色如暗金,利先生的晚饭要在一小时后准备好。

主菜是小牛腰肉,配新鲜芦笋清汤,甜点是提拉米苏,今天利先生忽然有点嗜糖。

之后,她如旧会见算命者,今天的这个来自遥远的罗马尼亚,是神秘的吉普赛世界里最负盛名的流浪者先知。

对于命运,利先生仿佛一直在期待谁能给出一个与众不同的答案。

利宅会客室整体风格华贵张扬,黄金墙纸熠熠生辉,客人的座椅以整幅豹皮覆盖,纹路如生,咆哮欲出,布置色调如此张扬暴烈,仿佛在和主人的心境做最强烈的反比。

晚饭后,利先生便独坐东北角上她专用的单人椅上等候。穿一件宝蓝色的希腊式长袍,膝盖上覆软毯,搭在外面的一双手修长有力,骨节突出,充满力量感,和养尊处优四个字搭不上关系,更不像美人的手。

她身边的小几上放了一杯咖啡,喝到第三口,加了第二块糖,这举动很罕见,就像她脸上轻松愉快的表情一样。

利先生不是乐天派,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这样的人对世情不容易失望,坏处是面对任何狂喜也都难以满足。

也许除了某时某刻,对某人。

可惜那一切那一刻过去经年,迅疾如闪电,恍惚永不复返。

咖啡喝到一半,下人通过隐藏在小茶桌下的门禁系统轻声通报,先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