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算命师(第3/3页)

利先生抬一抬手,会客室通往大厅的门应声而开。

来人着黑袍,个子纤细轻灵,头脸包裹严实,露出瞳仁一色,无眼白眼黑之分,沉寂如永夜或尘封的书卷封面,仿佛是一个在黑暗中万劫不复的瞎子。

但他明显可以视物,径直走到利先生前大约数米的客位坐下,眼球微微转动,幅度非常小,却像把周围事物都已经打量完全。

“你要问什么?”

他,其实是她。嗓音低沉嘶哑,但闻之仍是女人的腔调。

利先生轻轻说:“未来。”

和这位先知相比,她有一双太美的眼睛,明如秋水,蕴如深潭,无丝毫瑕疵。如果非要说两者之间有什么可相提并论之处的话,那就是同样没有喜悦或悲哀,没有任何值得纪念与庆祝的情绪流露。

垂一垂她幽黑的睫毛,利先生重复道:“未来。”

吉卜赛人举起手,如同擦拭一副看不到的眼镜般,在自己眼前缓缓来往摆动,而后放下。

凝神思考,许久,又重复一次刚才所做的动作,再放下。

房间内气氛压抑,场面沉闷,她一来一往的动作,外人看上去十足装腔作势,兼且冗长无谓。但利先生毫不动容,只是静静等待着。

如此再三。

吉卜赛女郎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之前端坐的身形塌陷下来,似乎那些手上的小动作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精力。

然后她说:“我看不清楚。”

利先生微微扬眉:“未来吗?”

“不是。

“是你的灵魂。你的灵魂很快就会消失,但我看不到谁带走了它,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

“灵魂即将消失,未来如何都与你无关,何必再问。”

这定论真有理。

利先生唇边露出她惯例在算命结束后会有的那一丝微笑,也许今天还往里面微微增添了些许嘲弄。

“失去灵魂?是不是短命的另外一种说法?”

吉卜赛女郎极为庄重,摇摇头:“失去灵魂和失去生命不见得是同一件事。”

她的眼睛比进来的时候更干涩枯槁,眼白处突然之间增加了一缕一缕血丝,而且还在迅速蔓延,整个人些微瑟缩,筋疲力尽。

窥看一个人的未来,显然要耗费极大的能量。

不再理会利先生有什么疑问,她抖抖索索站起来,慢慢离去,走到门口,忽然转头买一送一一句:“带走你灵魂的,不是人,也不是神。”她轻轻摇头,“所以我看不到。”

门轻轻在她身后合上。

利先生唇上的微笑消失了,眼里却燃起一朵奇异的火花,以某种不知名的隐秘渴望作为燃料,熊熊蔓延在她看似古井般宁静的心里。

一天又这样过去。

夜幕刚刚低沉,远处有某一家在疯狂派对,跳舞音乐响彻夜空。

如果站在室外,会忍不住随着那音乐扭动身体,所谓人生的乐趣,就散布在这一类毫无意义但值得享受的时刻里。

曾经利先生也是类似场合的常客,她每年定期远赴那些繁华的城,定制高级晚装,挑选昂贵珠宝搭配,悉数放在巨大的衣帽间里等候轮番出场,随主人一道在衣香鬓影的场合大出风头。

那些了无心事的时光远去之急速,快过你对未来的所有期待或排演。

她静静坐了一阵,准备起身回房,这时候对讲机中传来厨师霍金的声音,说:“利先生,我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霍金是她的厨师,很多年以来都是,这铜色大宅是铁打的营盘,见识过许许多多流水的兵,最后留下来,而且还不依不饶继续留下去的,只有他们主仆二人。

听到霍金说话,她才反应过来,吉卜赛算命师走得太快,竟然没有如往常一般,顺带为霍金也算算。

他说:“噢,我不需要了,我们现在进来了。”

我们是谁?他没有解释,甚至都不问利先生到底情愿与否。

某种东西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奠定了强大的基础,在不需要扮演彼此注定角色的时候,可以以单纯的方式相处。

事实上,狄南美并不是他带来的头一个不速之客,更莫名其妙的人都上过利先生家的门,有卖保险的,有卖野猪的,有想去某个舞会却没有一条珍珠链子配小黑裙的……

五花八门。

只要能够逮到霍金,无一不能达成愿望,幸好因为他社交面十分狭窄,这条接近利先生的捷径还没来得及被大规模利用。

他不求任何回报,也没有甄选求助者的原则,糊涂到这个程度的中间人十分罕见,更罕见的是利先生对此从无异议。

唯一今天她没有心思迁就,因此不由分说便加以拒绝。

“失去灵魂”,这四个字还在利先生的脑海里盘旋,意味深长,勾连无数生之片段、死之犹疑,层层叠叠铺陈,要花费整晚时间细细体会。

她简短吩咐:“改天。”

关掉呼叫器,利先生起身沿着会客室通往楼上的楼梯走回卧室,心思重重,至于自己是否会错过什么,她丝毫没有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