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蓝(第3/7页)

你不曾在某个寒冷冬天,义无反顾迎向急驰的车轮吗?在那时候,意念确然单纯坚定,知道死亡会解脱所有哀伤。你难道会有时间停下来,听人宣讲生命纯净宝贵,须用心顾惜吗? 

霍金大为震惊:“你怎么把利先生和我比,她是天之骄女,应有尽有……”

窗外的天空忽然转为轻微的灰色,像晨曦初起,或暮色乍来。

狄南美望着那天色,许久才说:“谁没有遗憾。”

对狄南美的前生现世,霍金都一无所知,仅基于这段时间相处的基本了解,他已经对这句台词大为震惊。

诚然这是真理。

似乎无所不能的银狐曾有过什么遗憾,霍金又何从了然呢?

我们仰视神龛,进入眼帘的不过是光环。

霍金颓然跌坐,头顶住他日常工作所用的灶台,失神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神情委顿,仿佛坏消息瞬息之间就夺走了赖以支柱的全部精气神,无意识之间,头在灶台上撞来撞去,像敲钟一样,忽然竖起身子问南美:“是刚刚那个人令她求死么?”

生命又找到了存在意义一样,他站起来,很坚决:“我要阻止他。”

狄南美怪好笑地看着他:“噢?怎么阻止法?说来听听嘛?”

很体谅霍金的想象力和策划力都不是很足,她主动地承担起制定计划的任务:“你拿最大那把菜刀悄悄上楼去,我帮你引开利先生,等他一落单,你就扑上去!”

她右手做了一个干脆利落的下刀手势,加以技术指导:“砍脖子正后方那节颈椎,跟杀猪一样的,要用力,不然很难断。”

看到霍金难以置信的表情,她自觉地反省了一下:“嗯嗯,不好,硬来好像太血腥了一点。这样子吧,他们在喝茶,喝茶就应该吃小点心,我给你当下手,你赶快做一点小饼干送上去,放毒、老鼠药、砒霜、洁厕精、屎尿屁……有什么放什么,兄弟,考验你手艺的时候到了,怎么把洁厕精做出黄油的味道,是你烹调生涯中最大的挑战啊!”

她越说越兴高采烈,杀人放火在她说出来,活像一场马戏团的表演,其他无关紧要,精彩紧凑才是关键。霍金呆头呆脑看着她出馊主意,心中有一万头麋鹿在咆哮。

阴错阳差的,这恰是制服狄南美恶搞的唯一方法,即以不变应万变,将自己全身心地石化,以彻底的呆滞来对抗可能发生的无限羞辱。

果然她很快兴味索然,瘫在秋千座上面,呻吟道:“真他娘的无聊,真无聊啊。”

然后就爆发了,跳下来一把抓起霍金:“我不跟你玩了,你说吧,为了你主子,是不是什么都愿意做?”

霍金点头,点了十七八下之多,坚定而纯洁。

狄南美好像想起了什么,目光游离开去,看了窗外两秒,倘若霍金善识颜色,会看到她极罕见的怀念之色,不知为何。

但她随即就转了回来:“去死愿意不?”

霍金仍然点头,二十七八下,更加坚定而纯洁。

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个子厨师,居然有舍身为人的慷慨气度,倒也不出狄南美所料,她只是奸笑一声:“别点了,你不就是想死吗,哼,在我面前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这种言论,请问算是威胁么?

提着霍金在手里,她另外一只手在他身上点点戳戳,脖子上、腰眼上、屁股沟沟,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有着虔诚信仰的屠夫要杀猪之前,还给人家念几卷超度的经文一样。霍金终于忍不住了:“你干吗呢?”

她头都不抬:“我找你的灵魂呢,顺便看一下怎么把它捏出来。”

捏?好吧,用什么捏?厨房里的工具不少,夹核桃那个钳子合适么?

狄南美很严肃:“不大合适,你的灵魂又冷又脆,核桃夹子太粗了,一夹破就没戏唱了。”

太粗不行,嗯,那料理蜗牛那个小夹子呢?银丝制的,特别小,特别精巧,我说你不应该把所有厨师都遣散吧?小彼得手最巧了,能把田螺里一点儿泥都勾出来,不破壳!

狄南美不服气:“少来,这算什么呀?想当年,老娘能把鸡蛋里的蛋黄弄熟再勾出来,不但蛋壳不准破,蛋白还得是生的!你行吗?”

这一手的确不容易,但是凭什么非要这么干呀?哪来的厨师手那么痒,要个囫囵生蛋还得只有蛋白?

腹诽一下而已,霍金没敢说出来,这当儿狄南美好像已经定位结束了,在他肚脐眼上下左右,拍了几下差点把霍金拍成小便失禁:“嘿,你那坨灵魂还挺传统嘛,打生出来到现在没挪过窝呀。”

目睹她左看右看,好像在找工具准备把人大卸八块的样子,霍金进行了激烈的心理斗争,然后豁出去了:“喂,你切了我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要拿我的灵魂干什么?”

狄南美举起一对银筷子,夹一夹,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我呀,要把你和利先生的灵魂放在一起,搅一搅,放点盐花,平底锅上煎了……”

她突然停下来。

不是因为霍金被吓晕过去了,而是她的水晶球忽然放出夺目光亮,照得大家脑子都有点儿半透明。

这场景出乎意料,连狄南美都不例外,她丢下筷子扑过去抓起水晶球,往里只看一眼,脸色就变了。

“精蓝?精蓝怎么跑出来了?老娘为什么没有算出这几个人会来?”

她在那里嘀嘀咕咕说的话霍金一句也没有听懂,本着他一贯不懂就问的做人原则,他说:“精蓝是什么东西?”

狄南美瞪了他一眼:“精蓝不是东西,精蓝是妖怪,妖怪,妖怪!不要看他长得高高瘦瘦,皮肤白白净净,穿得也白白净净,好像一个帅哥的样子,他是很可怕的大妖怪!”

霍金很迷惑地想了想,转头看了看窗外,然后说:“喂,你说的这个妖怪,好像就站在外面呢。”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院子外面站了三个人,一个体态结实,容貌漂亮的女人;一个三四岁大,面团团样的小孩子;另一个则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穿一件白色过膝的长衣。

即使狄南美刚才没有做妖怪常识普及,霍金也决不会把这位仁兄当作是自己的同类。

因为他的眼睛是蓝色,纯粹的蓝,没有任何其他颜色杂糅的蓝,非常非常忧郁的蓝。

霍金和他一打照面,下意识的动作就是奔过去“啪”的一声,扭开了灶台上的火。

怎么一下子这么冷?好像回到了想要自杀的那一个冬天,每一颗雪粒都直接下到了身体里。

藤雪和年岁岁赶到医院,警队的手足正在门口打瞌睡,被藤雪一脚踢醒,急忙站起来。

过去十数小时,没有外人接近,也没有异常响动,周围非常安静,简直叫人不打瞌睡都不行。他一五一十,如是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