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她心中暗自微笑——这是成年人的策略,而他把握得很好。

他向她描述他俩在工厂船上共有的家,还有坦纳在水下隐约见到的大家伙。房间里堆着一些盒子和书本,他开始念那上面的文字。他大声诵读,然后写到纸片上,拆成一个个音节,每个单词都一视同仁,用同样的方式予以分析,不管是分词、动词,名词还是专有词。

止当他们奋力搬移一箱植物学文选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进来一位老者和一名女性改造人。谢克尔吃了一惊,朝着新来的人走去。

“安捷文—”他刚一开门,那女人(她的腿被金属机件代替,嗒嗒地滚动前进)便赶紧摇了摇头,抱起双臂。白发老者等待着安捷文和谢克尔的无声交流得以结束。贝莉丝警惕地望着他,然后她意识到,这就是当初迎接约翰尼斯的人,丁丁那布伦。

他年纪虽大,身板却很结实,站姿笔直挺直,苍老的脸上留着胡须,两侧的缕缕白发披落下肩头,就像是移植上去的一样,与其年轻的身躯很不相称。他将视线转向贝莉丝。

“谢克尔,”贝莉丝平静地说,“能请你离开一下吗?”但丁丁那布伦打断了她。

“不需要。”他说。他的声音冷静淡然,充满尊严与忧郁。他切换至流利但带有口音的拉贾莫语。“你是新科罗布森人,对吗?”她没有回应,但他点点头,仿佛已经得到答案,“有件事我要告知所有图书馆员——尤其是像你这样为新书分类的人。”

关于我,你知道些什么?贝莉丝谨慎地想。约翰尼斯告诉过你什么吗?抑或,尽管我们发生争执,他仍在保护我?

“我这里有……”丁丁那布伦递出一张纸,“我这里有一份作者清单,他们的书是我们最想找的,这些作家对我们的工作有极大帮助。我们请求你的协助。这些作者当中,有一部分我们已经拥有他们的若干著作,但也迫切希望找出他们的其余作品。另有一部分作者,据说写了某些特定书籍,那正是我们要搜寻的。关于他们,我们只听说过传闻。你可以发现,其中一人的作品在图书目录中有——这些我们早已知道,但对他们的其他著作,我们也很感兴趣。

“这些名字有可能出现在下一批到达的书籍中。也有可能他们的著作已在图书馆中收藏了好几个世纪,很失落于书架之间。我们已经仔细搜寻过相关书架——生物学、哲学、魔学、海洋学——但一无所获。不过我们有可能犯错。每次登录未知书籍时,我们需要你小心留意,不管是新纳入的书籍,还是书架背后被遗忘的作品。其中有两人并非来自新科罗布森,年代非常久远。”

贝莉丝接过清单,看了一眼,她以为会很长,但是在纸片中央,只有用打字机工工整整打出来的四个名字。她一个都不认识。

“这是核心名单,”丁丁那布伦说,“还有其他作者——另有一个长得多的版本,会贴在各处的书桌上——但这四个我们要求你记在脑子里……勤力搜寻。”

马耳库斯·哈普林,这是个新科罗布森名字。安捷文跟着丁丁那布伦朝门口缓缓移去,同时偷偷地向谢克尔打手势。

厄尔-哈格德-夏杰尔(音译),贝莉丝默念道。旁边有原文:一组潦草的象形文字,她认出这是卡多的月体书法。

再往下是第三个名字,A. M. 费奇坡——又是新科罗布森的。

“哈普林和费奇坡相对来说年代要近一点儿,”丁丁那布伦在门口说道,“另两个,我们认为更加古老——大概一个世纪左右。我们走了,你继续工作吧,科德万小姐。假如发现有我们要的书,发现有这些作者的著作,但还未列入目录的,请到我船上来。‘海狸号’,在嘉水区的最前端。我保证,任何给我们提供帮助的人都会得到报酬。”

关于我,你知道些什么?门合上时,贝莉丝不安地想。

她叹一口气,又看了看那页纸。谢克尔在她的肩膀后面张望,开始磕磕绊绊地大声念出纸上的名字。

谢克尔缓慢地循着音节念诵,但最后,贝莉丝直接读了出来:克吕艾奇·奥姆。多么怪异的名字,她嘲讽地想。她看出那些字符是拉贾莫语的早期变体。约翰尼斯提起过你。这是个柯泰语名字。

哈普林和费奇坡的著作在书目里面都有。费奇坡的是《驳本强伯格:水论基础》卷一与卷二。哈普林的是《海洋生态学》和《海水的生物物理学》。

厄尔-哈格德-夏杰尔有大量卡多语著作在书目里,平均每册仅四十页左右。贝莉丝对月体字有一定了解,知道书名怎样读,但并不理解其含意。

克吕艾奇·奥姆的书则一点记录也没有。

贝莉丝观察着谢克尔自学,只见他不断翻看自己记下的一页页疑难词汇,一边朗读,一边添加,从周围的纸张、文件,甚至丁丁那布伦留下的名单中抄录单词。这小伙就好像原先就有过识字的时候,而现住又记了起来。

到了五点,他们一起复习《勇敢的鸡蛋》。谢克尔回答了她一些有关鸡蛋历险的问题,态度非常认真。他不会的词,她就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缓慢诵读,并辅导他容易搞错的静音和不规则音。谢克尔说又找了另一本书,已经在图书馆里看过,准备怎给她听。

那天晚上,贝莉丝头一次在信里提到赛拉斯·赞内克。她嘲讽他的化名,但也承认,有这个略显自负的费内克做伴,许多天来的孤独感有所缓和。她继续研读约翰尼斯的《兽类杂论》。她琢磨着,费内克是否会再次造访,但他没有来,于是她带着一股无聊到窝火的情绪上床睡觉。

她又一次梦见了沿着河流前往铁海湾的旅程。

坦纳梦到改造手术。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新科罗布森的惩罚工厂,在麻醉剂的作用下,冗余的肢体被嫁接到他身上,整个过程充满灼痛与耻辱。空气中又充斥着刺耳的工业噪音,他被绑在潮湿肮脏的木板上,不过这一回,俯身看着他的不是戴面罩的生物魔学家,而是舰队城的外科医师。

跟那天清醒时一样,外科医师给他看身体图解,手术部位用红色标出,仿佛儿童习字本上的订正。

“我会感觉疼吗?”坦纳问道,惩罚工厂的景象逐渐消散,睡意也渐渐退去,但问题依然存在。会疼吗?他孤零零地躺在房间里寻思,最近他总是独自一人在家。

但当他再次潜入水下,渴望又占了上风,他意识到,跟疼痛相比,他更怕这种永无休止的强烈期盼。

安捷文严肃地告诫谢克尔,在她工作时,他应该谨慎对待。

“不能跟我这样讲话,小子,”她对他说,“我跟着丁丁那布伦干活已经好多年了。自从他们把他请来,嘉水区就付我工资,协助他工作。他给予我充分的培训,我应该忠实于他。我工作时,别跟我胡闹。明白吗?”